斐凝玉並不知道自己被無良二哥賣了一回,從斐凝霜那兒回來之後,她便開始著手年事的準備,這是她這一世第一次主持年事,定然要用心辦好,好讓她的父兄放心,她知道在怡親王的心裡,一直都是有遺憾的,總覺得她缺了娘親的疼愛,也缺了娘親的教導,後院兒裡的事,很多都不是男人們所能教得了的。
書房裡,斐凝玉埋首桌前,認真地寫寫畫畫,雪兒團成毛毛的一團,乖巧地趴在她的腳邊,瞇著眼,嘴邊還露出一點點粉、嫩的舌尖,毛茸茸的尾巴擺來擺去,愜意得很。
一旁伺候的是香菊,自從斐凝玉答應幫張嬤嬤尋找孫兒,香菊眼底的笑意就沒散過,到如今,她已經認定了自家小姐是位面冷心熱體恤下人的主子,也決定了這一生都要好生的伺候她。
到了傍晚時分,宮裡突然傳了消息過來,是太后要召見永樂郡主,斐凝玉這才想起,這一世,她竟還未來得及去見太后一回,那位自幼便疼愛她的老人,到彌留之際都還惦記著她,只可惜,因著皇后從中阻撓,她並未能見得太后最後一面,如今重來一回,自是不能再有遺憾。
如此一想,斐凝玉也沒了心思,放下筆墨,抱著雪兒就去探望世子妃,想著還能順便在那邊用了晚膳,她們姑嫂感情和睦,自是沒有那許多的規矩。
雪兒起初並不知道是要去哪兒,看到斐凝玉出門,還歡喜地叫了幾聲,追著轎子跑了好一會兒,只漸漸地發覺似乎距離那個關了它許久的院子越來越近的時候,這才嗚咽一聲,竄到了轎子裡,衝著斐凝玉撒嬌起來。斐凝玉失笑,揉了揉雪兒的腦袋,笑道:「你乖乖聽話,不調皮犯錯,大哥自是不會把你關起來的。」
似乎聽懂了斐凝玉的話,雪兒抖了抖身上的毛髮,又叫了兩聲,便乖乖地任由斐凝玉將它抱到懷裡。
過了不多時,轎子便在一處院外停了下來,斐凝玉剛下了轎子,就見世子妃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走出來,她連忙迎了上去:「這天寒地凍的,大嫂怎麼出來了!」
世子妃嗔道:「你快別同你大哥學,一天到晚拘著我,哪兒都不許去,什麼也不許做,都快要悶壞了。」
斐凝玉將雪兒放下,走到世子妃身旁,接過丫鬟的活兒,親暱地扶著世子妃,慢慢往裡面走,笑道:「我聽御醫說,這懷孕的頭三個月是最要緊的,嫂子先前受了驚嚇,如今小心些也是應當的,等過了這三個月,大哥想必也不會那麼緊張了。」
世子妃輕輕撫了撫肚子,笑得溫柔:「小妹說的是,為了孩子,便是悶些也值得。」
「說來也是玉兒的不是,這幾天一直忙著,都沒好好陪著大嫂說說話,解解趣兒。不如從明兒起,玉兒每日來陪大嫂可好?」
世子妃笑道:「求之不得。今早你大哥還與我說,今年父親將年事全權教給你來主持,我又不大方便,怕你一個人,有什麼事連個商量的都沒有,你若是過來陪我,正好我也能幫你分擔一些。」
斐凝玉俏皮地眨了眨眼:「大嫂真是的,把玉兒的小心思就這麼直接的說出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便到了屋裡,脫了斗篷,用帕子暖了暖臉頰,又喝了一小碗熱乎乎的酸湯,手腳一下子便暖和了起來。世子還沒回來,世子妃吩咐丫鬟讓廚房又多做了幾道斐凝玉喜歡的菜,兩人便說著話等世子回來。
「張嬤嬤孫兒的事我還當真是不知道,否則也不會看著她病成這副樣子,如今只希望她的孫兒沒事,不然可真叫人惋惜。」
斐凝玉道:「有二哥親自出馬,定然是能將人找到的,張嬤嬤為人和善,好人自是有好報的。」
「正是如此,我聽你大哥說,那張嬤嬤的孫兒是個有才華的,不過雙十便考上了舉人,連父親都誇過他。」
斐凝玉點頭道:「比之尋常人家,確是不錯。」
世子妃笑道:「自是不能與京中子弟相比。說起來,與小叔交好的寧家大公子,年方十四,卻已中了舉人,今年又跟隨秦將軍麾下,因剿匪有功,受了皇上嘉獎,真真是個武全才。」
想到寧致遠,斐凝玉心下微暖,隱隱也有些驕傲:「確實不錯。」
世子妃面上笑意更濃:「我還聽聞,寧公子此次是因為心儀之人,才自薦要去秦將軍麾下歷練,只因為他那未來岳父說要給女兒挑個韜武略的棟樑之才。」
斐凝玉這才察覺到自己被取笑了,白皙的面龐瞬間鋪了一層紅暈,這件事她自是知道的,不過那是與那人成親之後,聽他無意中說起的,卻不想原來真有此事,竟然還是在這種時候,難怪寧致遠明明已經考上了舉人,本應在這一年裡好生溫習,備考會試才是,卻偏偏又跑去跟著秦將軍剿匪,後來更是差點兒為此斷送了前程。
原來寧致遠已經為她做了這許多的事嗎?
瞧著斐凝玉原本還一臉嬌羞,卻突然又紅了眼圈兒,世子妃嚇了一跳,忙收了聲,軟聲道:「小妹,怎麼了?是我不對,不該說那些話來笑話你。大嫂錯了,小妹別哭啊。」
斐凝玉搖搖頭,將眼淚擠了回去:「我沒事,我就是突然覺得很感動,也不知怎麼了,就……」
世子妃這才鬆了口氣,也不敢再笑話斐凝玉,故意道:「傻丫頭,他既是心儀你,自然是要為你做些什麼,你大哥當初為了娶我,不也做了不少傻事麼?更何況,他跟隨秦將軍麾下,剿匪有功,得了好處的可是他。這麼容易就被感動,可太便宜那小子了。」
斐凝玉聽著,又有些臉紅:「大嫂,什麼心儀不心儀,便宜不便宜的,這八字還沒一撇呢,莫要瞎說!」
「怎的沒一撇?那寧侯
爺都已經跟父親求過一回親了,只是父親沒應,只說你還小,而且咱們怡親王府要找也要找個韜武略的姑爺,所以今年寧公子才自薦去了秦將軍麾下。」
活了兩輩子,斐凝玉還是頭一回知道自己的親事還有這許多的波折,難怪寧老夫人在她嫁進寧家之後一反常態,對她冷言冷語,原來是記恨他們家將寧致遠推到戰場上。
見斐凝玉又不吭聲,世子妃忙道:「小妹,今兒我與你說這番話,其實也是你大哥的意思,想要知道你心中對那寧公子是何態度。待過了這個新年,你就十三歲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父親與你大哥別無他求,只希望你一輩子過得和順美滿。那寧家長子雖然不差,但若是你心中並沒有他,或是不願嫁給他,那這門親事自然也是不必考慮,若你心中有他,那父親便不能再繼續拂了寧家的臉面。」
斐凝玉有些恍惚,這番對話依稀也曾出現過,不過說這話的人卻是怡親王,當時他們父女關係僵持,斐凝玉聽出怡親王對寧致遠很是滿意,故意說不想嫁他,結果導致他們的親事推遲了兩年。如今回想起來,當年的她當真是任性妄為,將所有人的關愛當做是理所當然,從不去考慮他人的感受!也怪不得寧家上下都對她有種淡淡的排斥。
世子妃並不急著要個答覆,所以見到斐凝玉低頭不語,只當她心中羞澀,其實在她眼裡,斐凝玉與寧家長子倒是一對璧人,兩人自幼青梅竹馬長大,寧致遠打小便對斐凝玉百依百順,如今玉環軒裡可有不少稀奇的東西都是他送的,更何況,寧致遠一直把世子和斐逸修當做嫡親哥哥般討好,光衝著這份心思,便是難得了。
再說了,斐凝玉也並非對寧致遠全然無感,自家人自家懂,斐凝玉的一點小心思自然也瞞不過怡親王父子三個,便是才嫁進來沒幾年的世子妃都能看出斐凝玉的小女兒情態。這兩人若是能湊一對,那是再好不過了。
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天色也不知不覺暗了,丫鬟們剛把蠟燭點上,世子就回來了,瞧見斐凝玉在這兒也不意外,只是納悶怎麼兩人今兒都這麼安靜。世子妃叫人上了晚膳,等用過飯後,世子便送斐凝玉回了玉環軒,一路上也就說了些年事的事兒,等送了人回來,世子才從世子妃口中得知事情經過,不由感慨一聲:「玉兒長大了啊,辛辛苦苦當寶貝似得養了十幾年,卻要便宜了那小子,當真是不甘心啊。」
世子妃輕聲勸道:「女兒家長大了,總有那麼一天的。」
世子摸了摸世子妃的肚子,嘟囔道:「只希望這裡的是個小子,免得養大了又要送給別人家去,當真是心疼得緊。」
世子妃抿了抿唇角,沒出聲。
……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斐凝玉就起了,好生收拾了一番,連早飯都不曾用過,便往宮裡去了。守門的侍衛瞧見是斐凝玉,立刻就開了宮門,畢恭畢敬將她送進去。等趕到慈寧殿的時候,後宮眾位妃嬪們已經在太后這兒坐了好一會兒了。
斐凝玉身居正一品,在座的除了太后和皇后,其他人都無需行禮,等人通傳之後,她便斂容踏進殿裡,依次向著太后和皇后行了禮,其他妃嬪們紛紛起身,福了福身,等斐凝玉被太后賜了座才又重新坐下。
太后將斐凝玉叫到跟前,細細看了一會兒:「快讓我瞧瞧,這才多久沒見吶,怎的瘦了這麼多!虧得你爹還跟我說你康復了,這哪兒是康復了的樣子!」
斐凝玉笑道:「是玉兒不好,讓皇祖母擔心了,不過,玉兒雖然看著是瘦了些,但是身子骨兒卻比從前好了。」
「儘是胡說!大病了一場還能讓身子骨兒更好?」
斐凝玉笑嘻嘻的吐了吐舌頭,一派天真的模樣,太后最喜歡的就是她這個樣子,當即就繃不住臉色:「你這丫頭!來得這麼早,怕是沒吃過東西吧?」
「玉兒想念太后,想早點兒來看望太后,所以便忘了吃東西,這會兒倒是有些餓了。」
太后一聽,忙道:「快宣早膳。」
斐凝玉笑得甜甜,目光掃過坐在太后下首的皇后,瞧見她面上一閃而逝的恨意,心下略微有些得意,上一世是她疏忽了,竟忘了側王妃可是皇后特意從娘家找來的人,她與側王妃交惡,卻想著與皇后交好,實在是天真得緊,如今再來一次,她可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皇后本以為太后會留她一道用早膳,卻不料太后手一揮,竟讓她們一同退下,皇后咬了咬牙,躬身告退,心裡告訴自己,來日方長,不在於這一時。
陪著太后用過早膳,喝了盞茶,斐凝玉又扶著太后在宮裡頭慢悠悠地走著,太后道:「丫頭啊,你也不小了,再過一個月就十三了,皇祖母跟你一般大的時候,都已經嫁進王府了。身為皇家的女兒,你身份尊貴,嫉妒你的人太多了,想要謀害你的人也不是沒有,凡事都要小心,對任何人都要有三分警惕,你先前無故落進水裡就是教訓,若不是你大嫂懷了孩子,不宜見血,哪怕是把整個王府翻過來,也要把罪魁禍首給找出來。」
斐凝玉安靜地聽完,認真道:「皇祖母,玉兒知道錯了,之前玉兒太天真,因為想要個妹妹,就把一個外來的丫頭當做妹妹來疼,如今玉兒已經知道,人與人是不一樣的。」
太后拍拍斐凝玉的手:「你能明白我就放心了,聽說那丫頭後來冒死救了你一命,其實當時的情景,她若是安安分分在馬車裡呆著,你與她都不會有危險,她害你陷入危險在先,冒死為你擋刀在後,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為你擋刀,卻不知若非因為她,你又何須要她為你擋刀?這丫頭的心思不簡單啊。」
「玉兒曾經糊塗,如今卻是徹底明白了,讓皇祖母擔憂,是玉兒的錯。」
太后笑得慈愛:「我那麼多的孫兒孫
女兒當中,唯獨你最像我。」
斐凝玉眨著眼,道:「可大家都說皇后娘娘最像皇祖母呢。」
太后的笑容淡了些:「她不過那張面皮與我有幾分相似罷了,其他地可差得遠了。」
「說來,不知玉兒是不是哪裡得罪了皇后娘娘,她剛剛看玉兒的眼神可有些冷呢,她以前對玉兒也很好呢。」
太后道:「這後宮裡的女人,有誰會真心對你好的?別忘了你的姨娘可是她費盡心思找來的。你以後莫與她走得太近,面上過得去便行了,你心思太過單純,免得被她算計了。」
想起上一世的種種,斐凝玉的目光閃了閃,乖巧應道:「玉兒謹記皇祖母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