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五年不見陌生了許多,梁千烈眉目依舊張揚,滿臉的鬍子沒變;左昭依舊喜歡淺笑,但能看得見的沉穩,鬢髮夾雜著些許灰髮,才三十歲上下,可知平日心思多費腦子。
廢話不多說,遲衡徑直闡明來意:「封振蒼想跟我見一面,我就來了。現在的玢州城你們有幾分把握。」
梁千烈說:「下雪不好攻城。」
「假如石韋從後背攻擊呢?」遲衡手指在地圖上一劃。
梁千烈拍著手掌大笑:「還還用得著說,玢州城背後虛空,一旦受敵,就跟翻過來的螃蟹沒兩樣,再掙扎爪子也就乾瞪眼的份了。不過可苦了石韋了,想到玢州城的背後不是一般的險。」
遲衡沉吟:「要他有驚無險地過來,咱們必須不斷挑起小戰吸引封振蒼的注意力。」
當天,梁千烈就派軍侵擾。
雪裡打戰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乾元軍沒討到什麼好處。封振蒼穩坐城中從容抵擋。不過蒼蠅雖小也煩人,乾元軍時不時的來撩撥撩撥也耗人。
十月十八。
玢州城,兵臨城下,遲衡終於率軍現身,一襲明亮盔甲暗淡雪色。
封振蒼引馬上前,遲衡也引馬出陣,二人在兩陣中間轉了一圈互相打量。對面,封振蒼一身戎裝,肅穆非常,三十四五歲,正當壯年。遲衡打量了一下這個對手。曾經,他覺得封振蒼很強大,但如今,強弩之末而已。強者轉弱,弱者轉強,世事如此,時間使然。
「你是遲衡?」
「封城主?」
封振蒼笑了一笑:「不多廢話,我知道你為什麼而來,我見過你,在你試圖攻下裂雲城時,年少英雄,氣勢空前絕後。」
「找我就是來敘舊的?」
封振蒼面色一冷,繼續說:「遇見故人,敘敘舊也心情暢快,那天真是好天氣,一人煮酒,百人逐豹,封某的屬下恰好路過見了那景,令人心驚肉跳。」
遲衡握緊馬鞭。
封振蒼放緩的語速:「遲衡,你以為封某是主導?封氏和裂雲郡的葛無澤世代為敵,我怎麼可能與他合謀?而且,我和顏鸞當時沒有領地之爭,我怎麼可能冒激怒他的險去下手?」
遲衡冷笑一聲:「想把髒水都潑在鄭奕身上嗎?那天,你在哪裡?之前的一年你出現了裂雲郡,沒事跑去看看宿敵的風土人情嗎?」
二人目光對視良久,封振蒼許久才開口:「你竟然都已經知道?那還來幹什麼?」
遲衡沉默。
風雪漸漸大了,馬蹄不停走動,封振蒼指著遼遠的遠方說:「鄭奕許諾,只要將顏鸞阻在曙州的境地,三日時間,裂雲城就是我的。我半信半疑,不過,我對夷州虎視眈眈,可以一試。但我不知道,他派詭士進了裂雲城,跟葛無澤說:只要捉了顏鸞,送黃金十萬兩,武器數萬支,並當天就下了萬兩黃金為諾。」
遲衡一言不發。
「當然,我是絕對不會殺顏鸞,因為我指望他去和鄭奕爭一爭我坐收漁利。姑且一試的想法我派暗衛堵截,但我也不想給自己惹事就阻在了裂雲郡。當葛無澤出現時,我比任何人驚訝。」
遲衡冷冷地看著他。
「不過,顏鸞就是血刀裡躺過的人,不可能被輕易捉住。」封振蒼停了一停,「葛無澤那笨蛋,他更捉不了,明明已經團團圍住,還被顏鸞射了一箭。你一定很奇怪,我和葛雲澤怎麼可能不約而同那麼默契。」封振蒼故意東拉西扯,語焉不詳,「鄭奕那時候還在京城,分不開身,所以他派了一個年輕人來做這事。這人雖然年輕,那真叫一個狠毒。先是騙我,說只需纏住顏鸞三日而已,好給顏鸞按一個違抗聖旨的命令。他算準了我肯定要嫁禍葛無澤和裂雲郡,暗地又說服葛無澤來淌這趟渾水,計劃周密無比,將我和葛無澤都誆了進去。」
遲衡心頭一緊。
封振蒼語重心長繼續說:「他雖然武功不是絕頂,但在裂雲崖及必經之路上,處處設下陰毒陷阱,令詭士們來圍截時也是無毒不用。但是,縱然如此,負傷纍纍之下,顏鸞還是逃出了裂雲崖。」
遲衡憤怒地吼道:「說下去!」
「那年輕人以身涉險,扮作普通人的模樣,趕在顏鸞的前面,裝作倉皇無措被詭士的暗器擊中。」封振蒼詭異一笑,「當然,顏鸞不會心善到去救他,顏鸞只不過是扯住韁繩停了一停馬。咱們都是刀裡來血裡去的人,你也明白,那一下意味著什麼……」
「說下去!」
「那年輕人射出了飛刀,顏鸞的馬腿折了,而後詭士們的刀和箭和暗器……你也看過他的屍體,就是那樣。」封振蒼面露遺憾,「封某明哲保身沒敢淌這趟渾水,只在旁邊看,萬箭穿心,不過如此。天妒英才,真叫人遺憾。那年輕人還出了一個主意,讓我們都不承認見過顏鸞。哈,可笑,怎麼可能,沒等想到敷衍的法子你就已經殺到了裂雲城。」
無盡的沉默。
封振蒼等了一會兒,道:「那珊瑚是唯一完好的東西,他握在手裡,死後,葛無澤把他的指頭全部掰斷了才取出。當時我和他各取一半,本為的是怕顏家的人來索命有個憑證。葛無澤為人愚蠢而且自傲自負,他自以為可以抗擊你的盛怒,結果導致到了屠城的悲劇。我,不想重蹈葛無澤的覆轍。」
遲衡木然。
封振蒼忽然詭異一笑:「為什麼不問我那年輕人是誰呢?那年輕人打扮詭異,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裝作跌下馬我有幸掃了一眼……初出茅廬,十九歲模樣,自稱是阿英,能言善辯。封某一直納悶,這麼出色的人,怎麼後來再沒聽過他的名字,直到前些時候,我玢州受襲,部下將敵軍率軍的將領描幕下來,封某才恍然大悟,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遲衡豁然起刀一刀劈過去。
封振蒼引馬閃開,哈哈大笑:「聽說宇長纓還曾是你的枕邊人,真是讓封某歎為觀止,你能屠一座城,卻留罪魁禍首在枕邊,哈哈,哈哈哈……」
封振蒼長笑而去。
遲衡立在原地任風雪落肩。
一城梨花,半崖紅石。
遲衡一連幾日都佇立在雪中沉默不語,左昭試探問他封振蒼都說了什麼,得到的只是搖頭與沉默,以及一句:「我現在在等石韋的信報,熬過這幾天,就好!」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晴止那天,陽光普照,遲衡身著盔甲,再次兵臨玢州城下,身後數十萬大軍暗紅色戎裝兵士,如那森嚴的天兵天將。嘹亮的號角和震天的鼓聲中遲衡舉起長槍:「殺!」一聲令下,金戈鐵馬,鐵蹄踏堅城,如那暴風雪席捲而來,如那怒潮蜂擁而上,熊熊烈火瞬間燃起,無堅不摧的戰車滾滾向前。
這一戰乾元軍並沒有佔上風,積雪和城牆上的冰層冰柱都令兵士很難前行,乾元軍只是持續而猛烈的攻擊。
在傍晚時分,忽然玢州城起了騷亂,兀自亂了陣腳。
原來玢州城後方遭遇強襲,石韋領軍如從天降,準確地攻擊最虛空的後方。這一突襲,玢州城裡大亂,原先穩坐橋頭的地利優勢瞬時岌岌可危,封振蒼連忙從前方抽掉兵士禦敵,無奈石韋來得太突然,一撥一撥迅猛的攻擊數次幾乎衝進玢州城。
前方,遲衡領軍得了消息,越發振奮,攻擊之烈幾乎可融冰雪。
三天兩夜無止無休。
石韋的領軍以前所未有的高昂氣勢俯壓下來,遲衡的領軍以近乎瘋狂的攻擊,在陽光普照三天後雪消之際,第一個雲梯登上了玢州城城牆,而後像蜂巢傾覆一般,無數的乾元軍兵士湧入玢州城。
十月末,玢州城淪陷,封振蒼乘亂潛逃。
攻下玢州城,遲衡的第一件事就爬上了玢州城牆,而後呼呼大睡。
待醒來,陽光萬丈,玢州城中,最高的地方是西練兵場。練兵場的高台之上,遲衡坐在虎皮金交椅上,手握一把重刀,俯視場下整齊如棋操練有素的兵士,喝聲如雷,聲遏雲天,亮亮的盔甲耀得天空的太陽更加明亮了。
遲衡瞇起眼睛轉向眾位將領:「還有力氣攻澤寧、窪萊嗎?」
「有!」聲震於天。
遲衡哈哈大笑,起身,拿起酒壺,走過每一個將領,一人滿滿的一碗一次倒過去,清亮亮的酒水四濺。他舉起高高的碗,大聲說:「喝了這一碗,攻下澤寧窪萊,回曙州,全軍封賞!」
「喝!」
齊齊的號令讓整個玢州城都地動山搖,烈酒燃心,鮮血燃城。
遲衡一飲而盡,將碗狠狠摔在地上。
第二天,遲衡為主帥,石韋、梁千烈兵分兩路,各領一支勁旅攻向玢州城以東的澤寧。澤寧在岑破荊的攻擊之下本已搖搖欲墜,又聞主將封振蒼棄了玢州城而去,越發人心惶惶,乾元軍得了勝戰,軍心大振,勢如破竹,與岑破荊迅猛的攻擊交相輝映,不出五日將澤寧奪下。
封軍而只剩下窪萊城,孤零零一處,守軍將領如熱鍋上的螞蟻。
容越剛奪下窪萊以東的一個城池,對窪萊虎視眈眈。
澤寧勝利當日,容越去了一封勸降書。
轉身就撒開陣勢,直逼窪萊城,夜以繼日頻繁攻擊,在四面楚歌兵臨城下的處境中,窪萊城主將舉旗投降,容越凱旋而歸!
至此,封振蒼殘存的將士或投降或逃亡徹底被逐出玢州,封振蒼本人也從玢州倉皇逃到玢州以北的元龍州。
元龍州地鄰玢州、開州、信北州的交合之地。開州、信北州均為鄭奕的領地,封振蒼失了玢州的倚仗,如洞門大開,鄭奕若大軍驅入,則拿下元龍州如探囊取物。而老奸巨猾的鄭奕也絕對沒有放棄這個好機會,一翻過年,就大舉侵進元龍州。
此是後話,在此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