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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8章 二五一 文 / 火棘子

    遲衡一直陰沉沉的,石韋不善勸諫,二人在一起除了軍務別無他話。

    所幸他的戰報覆蓋整個乾元軍,除了安州僵持外,其他地方都有極大進展:「麻行之和扈爍把半個笪笪州拿下了,九月中旬已經歇戰;容越、梁千烈、霍斥聯手攻打玢州,最慢,十二月也就拿下了;安州的戰事到九月為止,十月冰凍鄭奕軍應該不會冒險……將軍,你想過遷移陣地嗎?」

    「遷移陣地?」

    「咱們不可能一直呆在梅花嶺,要不要將重鎮挪到曙州?無論是地理位置,軍事部署,或者人員調配,曙州的首府昭錦城都更適合坐鎮。而且,我發出了好幾封交換人質的信函鄭奕都置之不理,恐怕只能硬打了,咱們要做長期打算。」

    遲衡沉默

    他不鬆口石韋不能做決斷。

    石韋很想說,乾元軍表現得越急,鄭奕就會越張狂,不如借轉移陣地的契機,讓他也緊張一下。這就是博弈,兩個人不相上下,若其中一人太緊張輸贏,則他必然會輸。

    而且,容越岑破荊很快就會奪下玢州,屆時局勢必將大為更改,現在將戰略重新部署,未雨綢繆。

    可遲衡壓抑的氣場令人開不了口。

    猶豫了一下,石韋說:「地方事務上,我已令濘州知州全部掃一遍,將可能存在的奸細全部挑出來——這會費點時間;在戰事上,顏翦對鄭奕軍的將領都很熟悉,能扼住鄭奕軍的攻擊,所以,我還是建議,你將重鎮移到昭錦城,這樣……」

    遲衡打斷他的話:「我不能留下紀副使!」

    「可是……」

    多說無用,石韋想勸又不知從何說起,遲衡心口壓抑得很,大手一揮:「季弦,唉,讓我想想,我冷靜一下。」

    「好,我到院子走走。」

    遲衡聽見石韋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輕步步出房間,才一進院子,遲衡就聽見門口一個欣喜的亮亮的聲音響起:「石將軍,你終於出來了。」

    聲音滿含朝氣。

    如陽光散落一樣燦爛,遲衡忍不住從窗子往外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將領靠在石韋的馬背上,滿臉喜色,微揚起頭,高高的鼻樑英氣逼人。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個側臉,英挺颯爽,頰邊留著一絲絲少年的稚氣。

    這名將領遲衡並不陌生。

    他叫相揚,一直跟著石韋征戰,封銜驍騎參領,雖僅為參領,卻驍勇非常,石韋對他很是賞識——現在看來,相揚對石韋也是崇敬無比。因為少年的神情不會騙人,他專注地看著石韋,眼窩裡含笑一樣,偏偏還向著陽光,笑起來牙齒皓白,連頭髮絲都閃著亮光。

    石韋眉頭緊皺。

    相揚很隨意地伸手撫了一下石韋的眉宇,嘴角微翹說了句什麼。

    石韋也笑了。

    這一笑,若黑夜裡一道星光閃過璀璨不可言說。所有的愁容在一剎那消失殆盡,石韋本就是極為俊美,這一展顏更令人轉不開眼睛。

    相揚怔住了,遲衡也怔了一怔。

    遲衡的心被撞了一下,隱隱作痛不知從何說起。

    再走進來時,石韋已沒有眉頭深鎖。他一坐下,遲衡就能感覺到一股陽光照過的暖意氣息。冬日的陽光最是令人眷戀不捨,不知道石韋怎麼捨得離開相揚回到這裡。

    這股妒意才湧上心頭。

    遲衡立刻壓下去,喝了好幾杯苦茶,說:「季弦,你安排吧。」

    石韋一愣。

    遲衡將茶杯一頓頓在案桌上,茶水四溢:「你安排吧,乾元軍重鎮移到曙州城,迫在眉睫。現在是九月,鄭奕軍蹦躂不了幾下了,咱們是得從安州跳出去縱觀全局,給容越、岑破荊、駱驚寒等人都發出快函。」

    石韋難掩欣喜。

    立刻將卷宗鋪上,他早就做好了遷移的準備,就等遲衡首肯了。

    諸事定得很快。其實要遷的不是軍隊而只是遲衡,當然日後隨之更改的才多,當下的事務並不繁瑣。石韋告辭時已是入夜,難得眉間舒展唇邊溢笑,遲衡忽然問:「季弦,相揚現在跟你……跟著你?」

    石韋不明所以。

    「那小子別的都不錯,有血性武藝好,就是單獨領軍作戰的能力差了點兒,季弦有沒有想過讓他鎮守哪個關隘,放出去野一野?」

    「你的建議是讓他跟著顏翦嗎?」

    「捨不得嗎?」

    石韋斟酌了一下回答:「他去年才從軍入伍,我是擔心他年紀太小容易輕狂。」

    「我領兵時也是十七八歲。」

    面對遲衡的針鋒相對石韋沒有什麼觸動而是微笑道:「你是萬中挑一的苗子不是別人能比得了,我第一次見你都不敢相信這麼年輕。相揚和你那時,有幾分像……都很年輕。我想多在身邊帶些時候,熟練了再放出去。」

    遲衡反而無話可說。

    石韋提及相揚時總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溫和,傾心教誨,孜孜不倦;相揚對石韋一定也是仰望、崇敬、尊敬和喜愛以及言聽計從——這些在腦海遲衡閃過,令他,莫名煩惱。

    人在孤單時一定會尋找同伴。

    尤其是征戰,結伴而行,如果哪一天沒有了同伴簡直是天底下最驚惶的事,在軍營裡呆久的人無法想像,哪一天,一睜眼,沒有了陣營,沒有了兵器,會是什麼樣子。而當同伴再往前跨越一步就成了情人,情人相依相偎,納彼此於肌膚、於血脈、於靈魂,直至連刀都砍不開。

    如石韋這麼卓越的人會引起多少仰慕。

    遇上了一百個烈火都擋不住的仰慕者也不為怪,遲衡可以想像,不久之後石韋也許會和相揚成雙入對了。遲衡灌下兩杯苦茶,逕直說:「季弦,相揚是不是很喜歡你?」

    石韋一怔。

    「相揚性格雖然略魯莽,但對你心底很實,也沒什麼心機……挺好。」

    這一次,遲衡將石韋送出了院子,早就等得在樹下瞌睡的相揚猛的醒了,忙跑來給遲衡施禮,聲音宏亮,臉龐勃勃生氣,牽了韁繩笑得無拘無束:「石將軍,都忙完了嗎?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石韋望著他,嘴角泛起了笑。

    明明很普通的一句,這兩人需要這麼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嗎?

    遲衡不知道自己心底的是苦悶還是嫉妒,想起自己對宇長纓也算不錯,寵也寵了,平日也沒讓他委屈過,怎麼卻交不到心呢?

    非但如此,宇長纓還處處設下陷阱,從最初的讓容越落入陷阱幾乎喪失性命,到安州沿線的連連失守上萬乾元軍兵士喪生於此,以及設計圍困紀策令他陷入鄭奕軍的牢籠之中,更不用說還在乾元軍的轄地不知埋下了多少探子,以及,自己的眼睛……所有的這些,都是自己識人不明的結果。

    心中的烈火重燃,乘著夜,遲衡又來到牢獄。

    自從上次挑斷宇長纓的手筋,已經四天了。獄卒見了遲衡,立刻告退,遲衡看著他們留下的各種刑具,中間有一條細長的鞭子,烏黑發亮,一看就知道能打到疼入骨髓。

    遲衡拿起烏鞭,在手心拍了一下。

    宇長纓端端正正地坐在木床上,面對著逼仄的窗子背對著牢門,一襲長衣整整齊齊——無論將他怎麼蹂躪得淒慘,獄卒們還是會很識趣地為他清洗乾淨,等待下一次更淒慘的蹂躪。

    這很好,遲衡不會倒胃口。

    匡噹一聲門開了。

    宇長纓卻沒有回頭,一動不動,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只是繃緊了全身。遲衡走到他的背後,想起以前很多次自己會從背後擁抱他,那個身體總是會熱烈回應——現在想起這些,簡直是給自己臉上甩一個大大的耳光,火辣辣的疼。

    遲衡又想起暗無天日的日子,宇長纓熟悉的聲音相伴左右。

    多少次,他曾想,今生有幸遇上了他。

    多麼諷刺,多麼滑稽。

    自從梅花嶺一戰回來除了無數次的暴力相對,遲衡不願意和他說一句話。而不久前,他們曾如膠似漆恨不能揉進對方的骨髓裡,轉身,他就將一把利刃捅進自己的心窩裡——遲衡冷笑:「你在等什麼?鄭奕嗎?你不過是他的棋子。」

    每一次施虐完就走,這是自俘以來遲衡第一次說話,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嗡嗡作響。

    宇長纓默不作聲。

    「有什麼是我給不了你?有什麼我沒有給你的?你卻為他賣命,你是賤嗎!」

    宇長纓慢慢回身頭微微一側,勾起了一個笑像拉開的弓一樣,熟悉的神情,陌生的神情,全身素色,唯有眉心一點紅,紅得如心尖一滴血:「既然把我寵上天,為什麼摔下來這麼狠?」聲音暗啞,也如枯竭的血。

    遲衡一鞭子過去,皮開肉綻血染素衣。

    宇長纓撲在床上一動不動。

    遲衡無情地拿起鞭子橫七豎八衝著那背甩了十幾鞭子,直到素衣全部裂開體無完膚。宇長纓全身顫抖,咬著牙齒一聲不吭。

    遲衡打得越發狠。

    用盡所有力氣一鞭子甩過去,啪的一聲鞭子甩在了牆壁上徑直斷做了兩截。宇長纓的後背狠狠一抖,渾身發顫,像秋天的葉子一樣,顫了好久才停下來。

    遲衡陰沉地說:「我寵你?我是瞎了眼才寵了一個賤|貨!」

    宇長纓擦了擦嘴角挑起一個笑,笑得詭異:「我賤?不賤的人現在在鄭奕手裡,不會比我這個賤貨好過!」

    遲衡衝過去,死死抓住他的衣領,拳頭拽得發抖。

    宇長纓淒厲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把我打死啊,把我剁碎了餵狗啊,為什麼不下手呢,還指望著我這個賤貨把他換回來嗎?捨不得不下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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