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有空,才把胡類番打得落花流水,現在乘勝追擊中,等收了胡類番和縉州北的匪徒,自然就來了——其實,他若與你一起征戰西域各州,比南來的乾元軍舊部更得心應手。」莊期極從容,極簡單,但極真摯,即使如此挑釁的話由他說出來也並不覺得挑釁,反而如孜孜勸諫一樣。
扈爍立刻失笑:「難不成遲衡把沒譜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你不願帶著數萬兵士縱橫西域各州?」
「我當然想,做夢都想,但不是在乾元軍,而是領著扈氏兵士縱橫極疆。莊期,你是他派來的說客吧?就說他還真能跑來我們扈家跟我喝茶!」扈爍笑得爽朗。
莊期微一沉吟道:「如果你不是生在扈家呢?」
「什麼?」
「如果你跟我一樣,一個人,兩手空空,讓你去選擇:一個是囿居半個縉州當霸王,一個是三軍之首騁鞭全元奚,你願意選擇哪一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此之前你們扈氏與胡類番相爭地盤,若沒有與矽州麻行之合力,勝負都很艱難。」
這是實話但實話都不好聽,何況莊期說得還那麼直。
扈爍的臉色頓時難看:「再小的霸王也是霸王,我何必呆在別人的手下受氣呢?」
眼看談崩,莊期面露尷尬。
扈爍語氣緩下來,忽然握住莊期的手說:「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我沒法把扈氏祖業全給拋了,你就別攙和進來了。莊期,前年在矽州時,我很想把你帶回縉州,但你不肯。現在,我看你們……不如,你跟著我吧,縉州雖小,再建一個紫星台還是綽綽有餘的。」
莊期抽了抽手,扈爍不鬆開,一時場景十分尷尬。
「莊期,你別擔心,我沒有非分之想,你若真不願意我也不會強迫。只是,你為什麼非呆在乾元軍?蓮花就是開在水裡的,胡楊就是長在沙裡的,你這樣的人不該染一身血的。我若是遲衡,一定不讓你出府,一定不讓你有一丁點兒危險。遲衡這人,不再是以前的遲衡,他比以前有城府多了,也無情了許多,在他手裡你會不會受委屈?」
莊期笑:「哪跟哪。」
扈爍鬱悶地鬆開手:「真是不知道你為什麼喜歡他!他真有這麼好嗎?」
莊期尷尬,目光游移了一下:「有這麼明顯嗎?你要是和他呆久了也會喜歡的,他很好,對朋友道義,對情人專注,對屬下不吝教導。最重要的是:他有遠見有手段,讓這些人都留在乾元軍。你若來乾元軍就會知道,天外有天,豁然開朗!」
「……你的這些讚揚真泛。」
侍者端著葡萄過來。
縉州產的紫葡萄個大,色重,奇甜無比。莊期摘下一顆,含入嘴裡,一股甜絲絲的涼意沁入心脾,甜中還有一絲酸,讓人吃了才想吃。他憶起舊紫星台旁也有許多奇樹,有一顆極酸的葡萄,每年都是青色的,幼時不曉事,常摘來吃,別人都嫌那株酸,他偏偏喜歡。
扈爍一眼不眨,忽然說:「你常年跟隨遲衡?參領在乾元軍中是一人之下?」
莊期搖頭:「只是輔佐武將的文職,平時並不在他身邊。」
「那是輔佐誰?」
莊期瑩白的臉色微紅,他雖封職參領,但卻沒有像景朔溫雲白等人一樣分派到固定主將身邊,這一次縉州之行也是容越強行從石韋身邊要來的,遂含糊地說:「有時是我師弟,有時是石韋將軍,有時是岑破荊將軍。」
「麻行之呢?」
莊期坦誠道:「遲將軍說我能力不及,還不足以以一人之力輔佐主將。」
扈爍湊前調笑道:「你本來就不該在軍營的,假如扈氏真的併入乾元軍,我一定向他討要你做我的參領。」莊期這人就像道觀中的神像一樣,不需要笑,不需要怒,只需要靜靜地端坐著,等待俗世人間的香火供應就好,為什麼要跟著遲衡南征北戰徒染一身污血呢?
當晚,莊期與遲衡說了扈爍的回答,遲衡沉吟道:「咱們明天可以走了。」
莊期訝然:「你不說服他嗎?」
「不用我說服,只需要等扈爍去說服他的兄長就行了。而且依扈氏的脾性,恐怕咱們得同時拿下胡類番和木爾牟後才可能投誠,不費一兵一卒是不可能的。不過,不得不說,扈爍在縉州很是屈才他根本施展不開。」遲衡扔最後一顆葡萄入嘴,意猶未盡,「扈爍對你真是掏心挖肺了,給你的葡萄都是縉州最好的。」
這是嫉妒嗎?莊期笑了。
他生得極好,唇色淡淡的,笑起來像淡花拂過一樣,遲衡感慨:「莊期,多虧你不是女子!你要是女子非得成紅顏禍水不可,一定會有很多人為博你一笑而賣命的。」
莊期訝異地瞅了他一眼。
遲衡自覺失言,笑說:「扈爍就是其中之一,昨天還問你是什麼職,我說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他一副很不甘心的樣子,實在讓人很解氣。咱們要走,他肯定是要留你的,你千萬不要被他說動了!」
次日,遲衡辭行。
等他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扈爍很是驚訝,半天才說:「遲衡,你來這裡不會真的只是溜一圈吧?我不瞎,你領的一萬兵士不就是來震懾一番的嗎?都是爽快人,你不說我說了:你來之前麻行之就給我來了好幾封私函,說乾元軍意在西域五州,勸我和他一樣投誠。不過我和他不一樣,我的是扈氏祖業,不可能拱手讓人。」
遲衡拱手一笑:「我這一番來自然是期望免一場征戰的,不過扈兄一直強調上有兩兄不能做主,遲衡也不勉強,他日總有機會相逢的。」
扈爍一把將他拉住:「別急,和你說幾句題外話,我和莊期一見如故,你高抬貴手把他讓給我吧!」
遲衡啞然失笑:「不行!」
「如果我用整個扈氏來換呢?」
一旁的莊期聞言臉色一白,想不到扈爍竟然真的說出這種話。
遲衡微笑著搖搖頭:「扈兄還真是……不行,我將莊期從紫星台帶出來可不是為了今天送出去的,為斯人傾國傾城固然是美事一件,請恕遲衡不解風情,不能成人之美!」
扈爍的臉也白了:「我不是那意思。」
遲衡哈哈一笑湊到扈爍耳邊說:「遲衡謬言了。一碼歸一碼,扈氏願意歸誠乾元軍是我遲衡之幸;但莊期,不管扈氏投誠不投誠,我是管不了他的去向的。不過,能為他築一座城池一座道觀的大有人在,得他願意進去才行。」
「我能說這話就有這自信!」
「遲衡拭目以待!」遲衡執鞭笑了,「清官都不斷家務事,祝扈兄早日實現夙願!」
鞭馬離得遠了,大軍還在後頭,遲衡放緩馬速,莊期無言回首。
遲衡道:「好險!差點就賠了夫人又折兵,扈爍咄咄逼人,這要敢再呆個幾天就怕把你捎不回去了。不過,日後扈爍真的歸了乾元軍,肯定還要討你做參領,莊期,你怎麼辦?」
「自然是聽從你的安排。」
「什麼叫聽我安排,我能安排容越霍斥來打縉州,我還能管得了霍斥和古照川在一起?若是願意和他呆一起就說願意,若不願意就說不願意,又不是強買強賣還能委屈了你!」
莊期臉色沉下:「那你在他耳邊說的是什麼?」
「……為莊期築一座城傾一座城的大有人在,得他願意進去才行。」
遲衡一字一句滿眼笑意。笑得莊期沉鬱的臉漸漸緩和了,別開臉說:「我還以為你就這麼把我送出去了呢!在遊說方面我是遠不如紀副使,讓你此行白走一趟了!」
「誰說的!你是不加雕飾,渾然天成,就算什麼條件沒說扈爍都那樣了。再說,哪裡白走了,我來這裡一趟就是看看扈氏是如何統兵的,瞭解扈爍就知道他兩位兄長的風格了,你以為我現在去哪裡!」
「……咱們現在去哪裡?」
「縉州對半剖開,左邊是扈氏兄弟的——扈老大在最北,扈老二在中間,扈爍在對下邊;右邊是我們、胡類番的交戰,右邊之北是木爾牟,你說我會去哪裡?」
莊期凝想片刻:「我們要去攻扈老二嗎?」
「為什麼?」
「容越、麻行之足夠將胡類番滅掉,北上驅逐木爾牟,如果要給扈氏一些挑釁的話,從扈老二的疆域切入最是合適,只需霍斥這一支往東一個調轉就行。」
遲衡讚許地一笑:「正是如此。所以你現在就得起草一個快函,讓霍斥挑起與扈老二的爭戰;等咱們的兵力快到胡老二的地盤時,你再書一封勸降函給扈爍,先禮後兵。放心,扈爍不傻,他說不定早暗地和扈老大扈老二商議怎麼乘火打劫呢!」
莊期兀自想了一會兒:「好快!」
「那麼,咱們在哪個地方,即能與霍斥相會合軍又能攻擊扈老二,一舉兩得,還不浪費時間的呢?天氣涼得真快,前兩天還熱出人命,今天就有秋意了,據說在縉州之北,十月份下雪還是遲的,如果九月大雪封疆就更糟糕了。」
莊期道:「今年縉州會比往年熱一些。」
「為什麼?」
「星相能看來,今年縉州的嚴冬會往後推遲數日,所以九月還能保得住。不過明年二月三月,會比往年更冷,還是必須要快才行!至於匯合,縉州有條峽谷名陀羅峽,水流激湧,逆流往北可攻扈老大,順流往南可攻扈爍,而動陀羅峽往東切入如一把劍一樣插|入扈老二的地盤,你看如何?」
遲衡極為欣喜:「不錯,比我想的那個地方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