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衡繼續說:「石城只要據守一城,不出兵的話我們就無可奈何,所以,計謀、排陣根本無用武之地。因此,圍而不攻,旨在施壓。駱驚寒已連失四城一關,又兵臨城下,肯定是扛不住的。」
「圍而不攻,拼的就是糧草。」
遲衡笑:「這個無需擔心,咱們有四城在手,取之不盡。該擔心糧草的是石城,這一圍,他們能挺三月、半年,還能挺得過一年、三年?」這又是讓駱驚寒寢食難安的事。
古照川思索了一下。
執起白棋子,在黑棋子旁圍了一圈:「這些是壘州其餘各城的援兵,你準備怎麼辦?」
遲衡拿掉西邊和東邊的白棋子:「西邊除了顏王軍,再無援兵可入;東邊是石山,他們要援也得繞過山;所以,需要抵禦的,只是從北面和南面來的援兵而已。南面的城池多地處偏遠,來的也是疲兵,我會派一個將領駐守南面,來多少打多少;最堪憂慮的應當是北面,北有嵬城等三個大城池,離得又近——所以,唯有霍大哥和你在北面駐守,我們才能放心去攻石城。」
「原來壓軸的話在最後面。」古照川捻起一顆黑子,笑道,「顏王軍所處之地,均是以靜制動的;而北面諸城強悍,但凡攻來都是不折不扣的血戰,我們夷山軍所在的地方分明就是肉盾。」
遲衡鎮靜地說:「石城的反擊必然凶悍,所以我和岑破荊須在最前鋒,盡量引出及耗損駱驚寒的兵力。倘若顏王軍既要攻擊石城,又要抵禦北面援兵,只怕,兩面受敵、分|身乏術,遲早被拖垮。」
古照川沉吟。
「我和岑破荊領的這支顏王軍底細如何,古大哥想必清清楚楚,倘若此戰不利,這之前的四城一關肯定就保不住了。所以,北面只能交付給夷山軍。等石城的攻擊漸歇,我必遣兵與霍大哥一同禦敵。若古大哥不同意駐守北面……」遲衡將幾個黑棋推了一推,真誠地說,「古大哥也可挑其他地方進攻。只是以當前處境,也唯有夷山軍能御北面敵。古大哥,雖然兩軍只是連橫,仍當真誠以托,顏王軍力有不逮。」
古照川冷靜道:「我與霍斥商榷一下,明日與你答覆。」
春末夏初,四月夕陽,遠山如黛,一籠朦朦朧朧的緋紅,漸漸的,紅日西沉,暮靄浮上。
遲衡手撐欄杆,思慮萬千。
兩軍連橫,已並戰五月有餘,由最初的互相戒備,到如今的並肩作戰,算是極為融洽。最初霍斥對自己和岑破荊頗不信任,後來戰績連連,現在也是完全信任了。挑燈布戰時,雙方亦互相通氣知曉的,直抒己見,並傅納以言的。
只是,可到全力以赴的地步呢?
如今就是分水嶺。
事實正如方纔所說,顏王軍無力分神去一邊誘敵一邊禦敵。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處處頂在夷山軍的前方了。那麼,北面的源源頑敵,只能交付給夷山軍以血肉之軀來抵禦,霍斥勢必會耗掉許多兵力——霍斥願意嗎?他肯定也會擔心顏王軍是否在藉機消耗他的實力。
假如,霍斥同意駐守北面,則兩軍日後的連橫不在話下,說不定霍斥很快就將歸入朗將麾下。
倘若他不同意,則說明始終是戒備的,以後的連橫更指望不上了。
如此計策,遲衡並非算計夷山軍。
攻石城是箭在弦上,不可不發,再無路可退,倘若霍斥不同意,又該如何去做呢?不知不覺,遲衡陷入了沉思,渾然不覺有人已在他身後。
當他驀然覺得腰上一硬。
低頭一看,一把大刀抵在腰間,嚇了一跳,急忙回頭。身後的男子剎那間綻開笑容,不羈又明澈,發披兩肩,有股猛浪捲雲的氣勢。敞著一件薄裳,風一吹露出半截腰,青龍若隱若現。
「容越!」遲衡大叫一聲,撲了過去。
容越哎呦一聲,沒等收刀就被遲衡緊緊抱在一起,忙不迭嚷嚷:「看著刀看著刀,想什麼呢?我都站半天了!要是別人,你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遲衡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背,鬆開了:「這麼快就來了,漁水城都安排好了嗎?」
容越一抹額頭的汗:「不好我能來?早尋思著得把我叫過來,前幾天就籌劃著呢,只等昨天的命令,水都沒喝,我快馬加鞭容易嗎!」一晚上沒歇,又趕了一天路。
果然風塵僕僕。
遲衡抑不住小別重逢後的激動,拉著容越就往營帳裡去。容越少不了問,如何攻下石城,他領什麼兵等,遲衡便與他一一說來。不知不覺,到了營帳外,遲衡吩咐護衛端茶倒水,容越則一掀簾子進去了。
而後站定。
遲衡跟著後腳就到:「容越,你的兵我已分派好了,但這次領兵與以往不同。現在天也晚了,你要不要先睡會兒,看你也累……呃,這是,石韋。」
面面相覷。
容越眉毛一挑:「知道,不是第一次見了。只是在這裡見,還有點意外。」
石韋端坐於房中唯一的椅上,挑眉看了一眼容越,沉默不語,腳腕栓一根粗大的鐵鏈。自從那日受傷之後,他就一直被囚於遲衡的身邊,如今大軍駐紮下來,他自然還是被縛於遲衡的營帳之內,心口的箭傷已開始癒合。
床,唯有一張。
容越沒見外,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噗通一聲倒在床上:「馬不停蹄趕了一天,趕緊給弄些水來,洗腳!」
那旁若無人的瀟灑勁,真是無人能及。
遲衡無奈。
只見容越把進來端水的護衛使喚得又是送飯又是遞衣裳又是給他餵馬擦拭青龍戟,忙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消停下來,沒過一盞茶的功夫,他竟就四仰八叉地睡過去了。
一旁的遲衡哭笑不得。
他挑燈下,拿了石城地圖,凝思了許久,也想了許多可能的計略,終於還是覺得『圍而不攻、以逸待勞』,比所謂的連環計中計都好。
不知不覺,入夜。
看看閉目養神的石韋,再看看夢會周公的容越,無奈地叫護衛搬來一張蓆子,就地鋪好展平,遲衡客客氣氣地說:「委屈石將軍,今夜在席上將就一晚。」
石韋很坦然地睡在席上了,雖然被鐵鏈束縛,博衣寬帶,側躺著的姿態亦很隨遇而安。
遲衡熄了燈。
床雖不小,奈何容越的睡姿堪憂,遲衡很無語地據了床的小一半側著睡了。他心思重睡得淺,半夜內急,驀然醒來,睜開眼,見微亮的房間中央,石韋端端地坐在席上,面向這一邊。
才想到石韋被鏈著,夠不著任何東西。
舒了一口氣,覺腰間極重,原來是容越的腿不知何時架在自己的腰上了。遲衡翻了個身,將他的腿搬開,下了床:「石將軍,這麼晚了還不睡嗎?」
石韋不言語。
次日清晨,容越精神勃發,竟與遲衡一同醒來。
陪他到平地練刀,揉著眼睛說:「你幹嗎把石韋栓在自己營帳裡啊,睡著滲滲的,早晨起來嚇一跳。隨便塞哪個囚籠他也跑不掉的,犯的著非放眼皮底下?」
岑破荊恰巧也過來了,見了容越喜不自禁:「你小子回來也不跟我吱一聲!」
「睡飽了才敢到你跟前領命。」
岑破荊啪的一聲拍在容越的腦後,笑得陰陽怪氣:「你都睡一晚上了嗎?你是搶了石韋的地盤嗎?你還真是一點兒心眼沒長,眼睛也不擦亮點壞人家的好事!」
「誰的地盤?我睡的是遲衡的床,跟石韋什麼事?」
遲衡一把彎住岑破荊的脖子,左膝狠狠一頂,將他一氣撂倒,恨恨地說:「容越,別管他!你趕緊洗把臉,吃飽了分任務,你要做的多了!」
岑破荊笑岔氣。
此時,霍斥大步流星:「岑都統,幾時攻城?」
遲衡回頭,見霍斥昂首挺胸,器宇軒昂,頓時欣喜萬分,心知有戲。
果然到了岑破荊的營帳,霍斥即開門見山,闡明願意駐守北面以御壘州的援兵。但是,一旦發出求救,顏王軍必須立刻來援。
遲衡立刻答允,霍斥又將如何據點,一一說了。
均是以最輕省的方法,扼守要領。如此迅捷且周密的佈局,想來是霍斥與古照川商談了一夜,精心安排的。遲衡暗下佩服,霍斥雖然維護夷山軍,但對於兩軍連橫,他還是極為義氣並義無反顧的。
先前,自己多慮了。
雙方互通意見,霍斥沒多廢話,很快告辭:「霍某正午即啟程前往石城之北,期待各位旗開得勝!」
霍斥很快引軍駐守石城之北,甫到據點即遇了數場惡戰,腥風血雨。所幸他與古照川珠聯璧合,越戰越勇,將壘州源源不斷的援兵挫得狼狽不堪,當然少不了也折損了一些兵士。
此處且不表。
只說遲衡幾人,馬不停蹄,一路且誘且攻,步步緊逼向石城。最開始,如其他城池一樣,但凡岑破荊或遲衡挑釁,他們即派出悍將前來應戰。若遇單挑,岑破荊和遲衡自然是穩勝。群戰的話,遲衡也是屢屢施計,將壘州兵士引入埋伏之中,容越趁機阻截包抄。每次壘州都折損了大量兵士。
如此這般,石城便緊閉城門,再不應戰。
遲衡耐得住性子,只是少不了疑惑,因為前幾次應戰的確實都是猛將,但竟然不見駱無愚,更不見駱驚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