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初亮。
遲衡一向醒來的早,睜眼就見石韋雙眉緊皺,還在沉睡中。兩人是面對面的,石韋的面容的確極俊美,凌亂的頭髮和受縛的淒慘,絲毫不損他的容顏。恬靜的睡姿,竟然讓人十分心疼。
遲衡伸手,撫過他的臉側。
而後,起身,穿好衣裳,下了床。拿起重刀,掀開簾子,找來護衛,讓他們守住房間,不得放任何人進去。
在院子裡狂舞一氣之後,遲衡心中甚喜,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他自創了一套刀法,正適合他的重刀,樸拙有力,舉重若輕。天天練下來,練到眼手合一,無利不破,頗有心得。
練完,見岑破荊帶著詭異的笑抱手站著。
「石韋的味道怎麼樣?」
遲衡耳後一熱,早知道是你小子搗的鬼,橫了他一眼:「不怎麼樣,你以為剝光了就成啊?」
岑破荊一撇嘴不屑地說:「得,虛偽不虛偽!我都聽牆角了,你們把快把床折騰散架了,還說不怎麼樣!嘖嘖,不怎麼樣你那麼賣力幹什麼,騙鬼啊!」
有些真相辯解起來就跟謊言一樣,沒人信,還特矯情。
遲衡也不解釋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別這樣,雖然是敗軍之將,也不能侮辱。叫朗將知道了非把咱們都打吐血不行。」
「再不能侮辱,不也侮辱了。」岑破荊嘀咕了一句。
遲衡裝作沒聽見。
「喂,一次也是做,兩次也是做,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你就把他收入帳中好了。回頭我把他的頭髮剪了,反正也沒幾個人認得他——誰讓他們是敗軍之將呢。」一般惡戰下來,勝利一方肯定也戰得辛苦,仗著勝戰,羞辱戰俘一事也是正常。岑破荊本就有些意氣,做事無所顧忌。
「這你說壘州攻克下來,這些將領怎麼辦,若是降了,以後都是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指不定還有援兵要求救呢,怎麼辦?」遲衡悠悠地說。
岑破荊語塞,忽然一個惡寒:「不會吧?我一定要告訴朗將,別要崔子侯!」
「你讓我怎麼見石韋?」
「呃……這個……」岑破荊忽而大笑,「你不用怕,你的手段一向好,任是誰遇你都要栽跟頭的。保不準你做到他爽了,回頭還纏上來,甩都甩不掉呢。」
滾!
遲衡扛起大刀,大步向前,岑破荊追了上來,嬉笑道:「你臉皮就是薄得很,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行了行了,我這就把石韋扔回囚車裡。」
「不行。」遲衡下意識地說。
「嘖嘖嘖,這就心疼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就知道你準保對他捨不得。」岑破荊將手中的刀玩得飛轉。
心疼了,但那是對良將的惺惺相惜。
前幾年四處流浪的時候,遲衡就聽過石韋的名聲。想不到幾年後,他竟然折在了自己的手裡,自己也不再是那個天真孩童。但是,心中那份景仰還是存留了一點點的。
這種感情複雜,難以言表。
吃過早飯,回去時,石韋已經醒來,頭靠在床沿上,依舊是捆著的狼狽模樣,見遲衡進來,無力地看了一眼,依舊默默地斜躺著,十分疲憊的模樣。
遲衡放下大刀,將繩子解開。
那衣服早皺得不像話。
石韋背過身,將裹著的那件衣裳穿好。看著他的背影,遲衡想,他比朗將纖弱一些。無論何時,朗將都是神采飛揚的,脫了衣裳,肌肉也極緊致,不管近看還是遠看都有一種極度華麗的美感,像他的紅衣一樣灼目。
「你喜歡顏鸞?」石韋驀然開口,帶著嘲諷,聲音啞啞的。
遲衡尷尬不已。
「無能者,才會尋找別人來當替身做安慰。你若真喜歡他,有本事就去上他,找別人,無非就是欺軟怕硬,有什麼用。」石韋冷笑,第一次表現出強烈的輕蔑。
遲衡皺眉,很不高興。
他知道石韋說這些,無非是想激得自己再別碰他。他從沒想過找什麼替身,顏鸞只有一個。要不是打戰打得沒完沒了,說不定早和顏鸞好上了——從上次漁水城看來,顏鸞對自己也是另眼相待的。
石韋繼續找死地譏諷:「不過也是,堂堂的朗將,名門之後,怎麼可能和一個卑下的都統廝混在一起,滑天下之大稽。」
這一句,刺得太狠太準了,一刺刺進心窩裡。
遲衡克制住想揍他一頓的衝動。
轉身要離開。
身後的石韋又開口了:「那天射我一箭的就是顏鸞吧?果然射技無能能敵!呵,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看上你……」
遲衡猛然轉身。
啪!
遲衡想都未想一巴掌甩過去,石韋應聲重重地摔在床上,一股鮮血從嘴角流出。臉頓時腫了起來,又青又紅。撲倒在床上,半天沒動一下。
遲衡看了看掌心,驚愕不已,難以想像,自己就這麼想都未想地甩出了一巴掌,且以那樣重的力道。
頓時愧疚不已,遲衡將石韋拽起。
石韋被那一巴掌扇得幾乎失去神智,眉毛忽然一皺,慌忙用手按住了心口,一股血腥湧上喉頭,他猛然咳了幾下,一口血吐了出來。
遲衡將他抱住了:「石韋。」
那一口鮮血之後,石韋就像停不住了,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咳一口血,渾身開始顫抖,那一張臉已成了煞白,怎麼都止不住的咳嗽令他像要嘔出心來一樣的吐血。
遲衡將石韋緊緊抱在懷裡,大聲地命令護衛即刻去尋古照川。
很快,古照川來了。
見此情形,立刻抽出針灸在石韋心口一下紮了兩針,強行令他止住了咳嗽和咯血。遲衡衣裳大大地敞開,遲衡才發現,石韋的胸口左側顏鸞留下的箭傷,竟然早就潰爛了——想來,他再次被俘之後,沒有繼續服藥,又強忍著,終於越來越嚴重——昨天將他壓在身子底下,又不管不顧捆了一晚,怕也是勒在傷口了吧。
遲衡說不上什麼滋味。
古照川將軟巾浸入藥水中,要替石韋清洗傷口,想了一想,有點困惑地看看石韋,再看看緊張的遲衡,似有了悟,將軟巾遞給遲衡:「你來吧,清洗得越乾淨越好,我去拿個上好的藥膏,還有草藥要熬。虧是發現得早,他要再吐幾次,就沒命了。」
石韋緊緊閉著雙目,咬緊牙關。
遲衡一手抱著他,一手輕柔地為他擦拭著。那種藥水,本就是刺骨的疼,像針刺一樣,每擦一下,石韋都會劇烈地顫抖,額頭的汗大顆大顆墜落,嘴唇都被咬破了,他卻始終沒有發出痛呼。
把腐肉去除,遲衡看見,石韋肋下那根傷了的骨頭已成烏色。
看著都疼,遲衡咬著牙將那傷口擦洗得很乾淨,石韋疼得渾身都是汗了,呼出的氣都極為微弱。見古照川還沒回來,遲衡順手在熱水盆裡浸了浸,幫石韋把身子擦拭了一通,乾乾爽爽的,為他換上一件乾淨的淡色的軟裳。
衣裳依舊敞開。
古照川趕來,細心地為傷口敷上了藥。之後,又給石韋的臉上也敷了一敷,五個指印,清清楚楚,古照川看了一眼遲衡。遲衡裝作什麼也沒發生,把熱水木盆端出去倒了。
輕手輕腳回來時,聽見石韋微弱地說:「古大夫,承蒙照顧。」
古照川答:「醫者之責而已。勝敗乃兵家常事,石將軍若自暴自棄,豈不是愧對壘州第一儒將之名。我雖不知緣由,但顏王軍軍紀甚嚴,遲副都統也是軍中少有的仁將,當不會施虐。不管什麼誤會,還是靜心清養的好。」
二人並未察覺遲衡到來,石韋道:「夷山霍斥,已歸顏王軍了麼?霍大王一向及嫉惡如仇,對元奚王朝深惡痛絕,還真是,令人驚訝!」
古照川微笑:「猛禽也需擇良木而棲,顏王軍不是元奚王朝。」
說罷,為他別好衣襟,繫上腰帶。
將一切收拾好,古照川轉身吩咐了遲衡幾句,隔一個時辰換一次生肌藥膏,隔半個時辰,喂一碗滾燙的草藥。
遲衡將石韋安頓在自己的營帳裡,才出處理軍中事務。與岑破荊將軍中的隊伍分得更細了,又將軍中統領重新安排了一番,挑出幾個特別出挑的,以保每一支隊伍都井然有序。
原先,岑破荊不敢分得太細,怕一打戰就亂。
如今有遲衡統一調配,就不怕了。
分派好,遲衡親自將統領們叫到一個大營帳,授與許多軍令及密令,以保證每次行軍執令杜能侵掠如火,疾如風。
他本就是統兵出身,兼一身好武藝。
個中將領又多受過他的教誨,所以個個聽得認真。一天下來,將領們越發聯繫緊密,對遲衡的命令更深刻的了結。
待統領們離開,岑破荊打趣道:「你說的那些我都教過,奈何每次一行軍,難免有人就不長記性胡來了。我還想著要不要拿一根鞭子,誰不認真就鞭誰呢。到你手裡,倒都長眼色了。話說回來,這幾次你統兵是越來越順了,我看你以後不需要親自帶兵,只需調配各支軍隊就好。」
遲衡笑了笑。
其時,已是子夜,一天下來口乾舌燥,遲衡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趕緊跑回營帳看石韋。
石韋靜躺著,氣色好了一些。
一天靜養下來,也有精神,見遲衡進來,別過臉去。鑒於自己一巴掌造的孽。遲衡就沒再讓護衛進來,而是親自為石韋擦傷上藥。上藥什麼的石韋沒法掙脫,到了餵藥那裡,打死都不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