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破荊忽然呵呵笑了,咳了兩聲:「讓郡王笑話了,夷州民風與苦茲郡不大相同,男子和男子不太避諱。」睜眼說瞎話唄,怎麼順溜怎麼來,反正甘納也不瞭解夷州。
「無妨。大千世界。」
「所以,我這兩個兵士並非有意冒犯。」
甘納聞言,悠悠道:「話雖如此,法規由來已久,豈可擅自更改,失信於民?再者,有一就有二,這個口子一旦開了,日後壞規矩的事就堵不住了。就算元奚皇帝來了,也是我們佔理的。」
岑破荊失語:「是我的疏忽。」
容越還想辯解,遲衡死死掐住他的虎口,讓他別吱聲。
見狀,甘納微微一笑,很意外地轉向了一直不曾開口的曲央:「既有神刀,主人肯定也厲害!本王對近身相搏頗有些心得,不如過上兩招,讓本王也見一見不一樣的刀法,過過快刀的癮。」
曲央沒有推辭,默然起身。
又一絲不詳湧上心頭,遲衡忽然起身,一把擋在了曲央身前:「郡王,曲央這幾天身體有恙,怕是不宜用刀,末將對刀法小有精通,斗膽獻醜,請郡王恩准!」曲央抿緊薄唇,飛快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似乎默認。
甘納有點意外:「也好。」
不小的場地裡,地面很是平整,甘納的護衛一排排,整整齊齊站一邊,嚴陣以待。岑破荊他們在另一邊,憂心忡忡。護衛呈上一把長長的尖刀,刀鞘華麗。甘納甫一抽出,那刀精光四射,割破眼神一般的鋒芒畢露,能斬斷鬼魂一樣的銳利,絕對稱得上快刀。
遲衡手執他的黑色重刀。
恭恭敬敬地施禮。
甘納沒多廢話,長刀一揮,寒光閃過。
岑破荊等人均一滯,暗叫不好。
要說刀法的高低,從出刀的姿勢可見一斑:甘納絕對是使刀的一把好手,他一出刀就是直指致命之處,詭異又凌厲且極其迅疾,專克遲衡的重刀。再者,甘納貴為郡王,無所顧忌,所以刀刀恣意;遲衡只是區區一個副都統,戴罪在身,還不能傷了他,真不知道他是否能應付得了。
且說遲衡,處驚不亂。
面對甘納的凌厲且眼花繚亂的攻勢應對很穩。
雖已很久沒有正式地與人單獨比試,往前看,還是在夷州與曲央等正兒八經比過。但他一直在練刀,又歷經數次惡戰,更別說最近每天都被腹火憋醒,純粹用練刀來熄火,所以刀法越發純熟了,不再是以往的一味猛攻,更加收放自如。
這一次比試非同小可。
遲衡提起了一萬分的小心,避過了甘納幾次致命之擊,有驚無險,數十個來回之後,才開始橫砍豎劈,偶爾攻擊一下,每一刀卻又恰到好處,既出示了水準,又不傷及甘納。
一旁觀看的岑破荊對曲央說:「半年多不見,遲衡的刀法比以前可不止好了一點兒。」
曲央點頭。
「想不到遲衡還留一手。」容越訝然,他是第一次見遲衡全力以赴。
雖然甘納的攻擊還是很猛,但遲衡竟都四兩撥千斤將他擋了回去。每每攻擊,都落空,來回交戰也好一會兒了,兩人都額頭冒汗。甘納是什麼人,從來陰毒狠辣,見遲衡如此穩坐泰山,處處將自己壓制,難免一股心火竄上。
戰到激烈處,甘納見遲衡攻了過去,兵器相擊,眼看是平分秋色,誰知甘納又忽然反手一退,那樣子就像被潰敗且無力阻擋一般。
遲衡見狀一驚,連忙收手。
甘納立刻以閃電之勢向前一刺,正中遲衡胸口。
鐺——
清清脆脆的一聲響,甘納手執斷刀,一手撫住了面具,紅眸閃出不可名狀的光芒,分不清是驚訝、憤怒、震驚還是讚賞,或許都有。遲衡穩穩站著,單腳跪地,朗聲道:「末將冒犯郡王,請恕罪!」
原來,就在方纔那一瞬,甘納刺將過來,遲衡見狀,運起千鈞之力,橫刀一抹,直直斬斷了他的長刀。重刀與長刀而相撞的剎那,刀光四濺,刀氣剎那之間反射過去,直擊甘納的臉。甘納見狀一驚,急忙一側臉,卻也來不及了,刀氣擊在他的面具之上,只聽見卡嚓一聲,面具裂開。
眼看護衛們都驟然緊張,紛紛了圍過來,似乎要即可抓人似的。甘納忽然一笑:「好刀法!本王欠的不止是一把好刀!」
其他人舒了一口氣。
岑破荊上去致歉,甘納一擺手,大度地說:「這樣的比試才叫比試,本王好久沒有這麼暢快淋漓比試過了。有這麼一身本事,他竟然,只是一個副都統?豈不是你的武藝更高!」
岑破荊駭笑,連連自謙不敢當。
甘納若有所思,按住那已經裂開的面具,道了一聲:本王去去就來,領主款待一下遠道而來的貴客,而後飄然離開。留下的人都一起看遲衡,意思是:看,你怎麼敢贏?這下,死定了!
遲衡無辜地解釋道:「我本來是準備敗下陣的,他的攻勢太迅疾,沒等找到佯敗的機會,就這樣了,我已經盡力而為了。」
容越擔心地說:「面具都震破了,你的刀氣也太嚇人了吧,還是他的面具本來就不結實?把他惹惱了怕是死定了吧?不如,趁夜黑風高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遲衡安慰:「不要緊,甘納怕是沒動殺心。」
「真的?」
「真的!」岑破荊和遲衡異口同聲地回答。
果然,東領主十分有禮地將四人安頓好,絲毫沒有對待囚犯或罪犯的意思。人皆敬愛勇者,顯然,方才遲衡的出招讓他也意外也佩服。
也還有意無意地瞟著遲衡二人,迫得遲衡親暱地攬住容越,忍不住各種不對勁,含情脈脈地低聲說道:「容越,沒事,即使不能同年同日生,同年同日死,也無所謂。」
聲音不大,大家卻都聽見了。
等東領主出去,岑破荊忍不住要爆笑。
遲衡鬆開手,二話沒說,拎起被子把岑破荊摀住:「笑笑笑!我讓你笑!還不是你整出的事!」容越也七手八腳,把岑破荊按住了,猛捶一頓,曲央一人抱手看著他們胡鬧。
等鬧夠了岑破荊才鑽出來。
折騰一天,容越累了,倒頭就睡,還睡得四仰八叉,一人把四人的地兒都霸了。岑破荊把他的腿往裡一推,竟然都沒醒,於是笑對遲衡說:「關鍵時刻,才知道誰能撐得住場子。該出手時,還是你行!」
「什麼?」
「還能是什麼,平常看容越好像大不咧咧,誰想連圓個場都扭捏,還是你厲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壓得住場。」岑破荊想起遲衡將容越強制按在肩頭的畫面,忍俊不禁。
「既然你把我們帶到了溝裡,我也得比劃兩下,是不?」
二人背對背,依靠著,彷彿回到了夷州營帳裡一樣,從容越說起,說到紫星台,說到麻七麟,而後說到朗將,遲衡收住了口,岑破荊也沒繼續說下去。
感慨了好一會兒,岑破荊問遲衡:「既不說罰,也不說放,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恐怕也在斟酌。條件大了,咱們做不了主;小了,他又吃虧。」
「遇上他,至少福大於禍。」
「對。我跟容越不至於立刻挨那九百鞭子,想想都疼。對了,甘納會來到東領地,應不是偶然。炻州易主遠近皆知,戰禍綿延,身為相鄰的郡地,東領地最近,多少得巡視一番,以免殃及自家。」
說到甘納,可是難纏,岑破荊停頓了一下,說:「按理,我應該根據軍紀把你倆直接辦了。不過,唉,這樣吧,如果他們非要對你和容越怎麼樣的話,咱們就一起殺出去,把人保住再說。」
「……沒事,殺人懲罰這種事,也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甘納一開始就沒下殺手,越拖,只會越有利。」遲衡寬慰道,「再說,他的日子也不好過,東邊是我們炻州,西邊是西南王的領地。炻州不爭,不等於西南王不覬覦。何況西南王的勢力是他的三四倍。當今亂世,西南王要有個動靜,甘納也很難自保。而且,這也是有淵源的,元奚國初建時,苦茲郡就是給元奚上貢,保得一方平安的。遇見咱們,說不定是想跟顏王軍聯合呢。」
「你想得還多。」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什麼,先應著,應不過來時再說。」遲衡自信地說。
不知想到什麼,岑破荊忽然興致來了,翻過身來:「遲衡,你砍最後一刀時,看清甘納的另一邊臉了沒?是不是特別猙獰?特別恐怖?」
「閃了一下,好像跟這邊臉沒兩樣。」
「那他帶個破面具幹什麼?」說起這個,岑破荊笑了,「欸,雖然紅瞳看著太稀奇霸道,甘納的半邊臉,絕對是我見過的,最是霸氣又兼俊美的男子了,尤其是還有點邪乎勁,太叫人稀奇了。我若是女子,一定對他一見傾心。遲衡,你呢?」
「自從見過朗將,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入我的眼。」
「肉麻不肉麻。」岑破荊怪笑,「朗將是怎麼給你下**湯的,能把你迷成這樣?調兵遣將及征戰魄力,朗將肯定是沒話說。但單說長相,你把他誇得也未免太……」
遲衡笑,順口答道:「他在我眼裡,什麼都是最好的!」
曲央冷冷地插話:「早點睡,留點力氣,才能掙扎回去見你的朗將!」
像六月的寒風,吹得人毛骨悚然。
二人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