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更痛苦的,莫過於看到鍾序被這樣折磨。
遲衡握緊了大刀:「一人做事一人當,有本事衝我來,你放了他!」
眼中充滿了仇恨和血絲,武都尉再次笑了,笑得人發寒:「就看有沒有本事讓我放!」說罷,把繩子又收緊一下,鍾序高揚著頭,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
再這樣折磨下去,他非死不可。
「你想怎麼樣,說啊!」
武都尉將手中的矛一轉,眸子射出比夜還黑的光芒:「你殺了我兄弟,把你千刀萬剮都不夠,我要你死在我手裡,剁成肉醬,出刀。」
遲衡反而一喜,只要不拿鍾序威脅,都好說:「他跟我們沒關係,你放開他。」
「你往後退一百步,有半點馬虎,他就死了!」
遲衡依言往後退。他拿的是刀,退得越遠,近不了身,就救不了鍾序。他眼睜睜看著武都尉把手中的韁繩纏在樹上。而鍾序,就這樣高昂著頭,垂死吊著。
遲衡心急如焚,他知道,這種折磨,常人絕對堅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會窒息而死。武都尉不緊不慢地纏好,拿著長矛,走到遲衡跟前:「出刀,各憑本事,生死認命!」
目光如煞
遲衡望了一眼前方。
閉上了眼睛。呼——長矛如蛇劃過頸彎的脈搏,遲衡飛出一刀。
矛與刀哧哧的擦出火星。
武都尉的矛也是含著仇恨的。邊挑邊刺,像烈焰一樣刺向致命之處,屢屢擦過遲衡的血脈遲衡的衣裳,遲衡的身上很快被挑出紅色的傷痕。
遲衡的刀也變得無章了。
越打越亂之際,他回望了鍾序一眼,那白色的衣裳,隨風而起,彷彿立刻要離去一樣。
疲憊焦慮在飛刀剎那融成炎炎烈火,燒著他的眼他的心。荒涼的廟宇,壓抑的秋風,他的刀像肅殺無情的秋一樣斬向前方,每一刀都狠、猛、厲。每看鍾序一眼,心中就燃起無邊的勇氣,頃刻翻出熊熊的烈焰,讓手中的刀如噬魂一樣斬斷每一個阻擋在前方的利器。
千丈而下,勢可擎天。
鐺——武都尉的長矛被斬斷在地。
遲衡大喜飛速向前追擊,武都尉疾忙後退。沒了兵器,武都尉跑得還快,飛身上馬,大喊一聲:「各憑本事,生死認命,閻王也得認命!」
遲衡追了兩步,眼見追不上,趕緊回身跑過去。
一刀砍斷武都尉方才綁在樹幹上的繩子,繩子散落在地。可鍾序脖子上的繩子還緊緊的,高高地吊著,他的臉色全然白了,眼看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睛翻著白眼,卻拚命眨了兩下,想搖頭,可被綁得動也不能動。
遲衡急了。
抱著了鍾序的腰,一記飛刀上去,吊在脖子上的繩子斷了。繩子短的一剎那,鍾序的身體也猛然一抖,垂下了頭,他看著遲衡,無力地閉了閉眼,似要落淚一樣。
「鍾序,你撐住啊!」遲衡急切地劃斷他嘴上、身上綁住的繩子。
一聲歎息,鍾序的口裡溢出了鮮血。
汩汩鮮血流過嘴唇,一滴一滴落下,遲衡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抱著鍾序,難以置信地用右手扶住了鍾序的臉,怎麼會是這樣,明明將繩子斬斷了啊,怎麼反而會忽然吐血呢?
他抬起眼睛。
前方,剛才鍾序背靠的樹上,中間一個已被打通的圓洞,洞的那邊,是一張弓,一張被固定的弓,一張繫著斷繩的弓,一張剛剛射出箭的弓,無力的搖擺。
鍾序的背部,刺著一把利箭。
從背,穿到胸口。
剎那如五雷轟頂,剛才那魯莽的一刀,砍斷的是吊繩,更是拉緊弓箭的繩索——他就這樣,生生地落入了武都尉的陷阱之中。是自己,將弓箭刺進了鍾序的胸膛。不該先砍繩子,不該欣喜得忘形,不該相信敵人的任何話……
「怎麼會這樣……」
前一刻還是狂喜,這一刻是悔恨入骨的悲痛,遲衡抱著汩汩流血的鍾序,眼睛乾裂。
鍾序筋疲力盡地睜開眼睛,蒼白的嘴唇張了張,連□都沒有力氣,他的胸前鮮血染紅。遲衡驚慌地摀住鍾序的心口,可溫熱的血奔湧而出,滲透指縫流滿了整個手背。
「鍾序,你撐住,我會救你的,可以你,你要挺住。」
遲衡站在原地,倉惶不知該向何處。
「不……遲衡。」鍾序聲音微弱,握住了他的手,「沒用了……」
遲衡慌亂地親著鍾序嘴角的血,奢望乾淨之後就不會再流,背後、胸前、口中,汩汩不絕,血染紅了所有的白。天地昏暗,湧過無邊的悔恨,遲衡抱起了他:「你可以的,鍾序,不要說話。」
鍾序用盡所有力氣,握住了他的手臂,搖了搖頭說:「不,沒時間了。」
遲衡的淚大顆大顆墜在鍾序臉上:「我怎麼這麼笨。」
「不、不是你。沒用了,我已經看見了,無常就在……可我不甘心……」鍾序喊出聲,胸口的血因為滿腔憤懣迸射出來,流滿了遲衡的手指縫間,止也止不住。
遲衡的眼淚落下:「別說了,鍾序,會好的。」
鍾序渾身顫抖,滿含憤怒和不甘,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耀出血紅,他緊緊握住了遲衡,聲音驀然提高:「遲衡,我想和你一起,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鮮血在風中迸射而出,鍾序的頭往後一揚,長髮隨風飄散。
手上一鬆。
生命戛然而止。
最末的光芒陷入黑暗之中。
啊——
荒山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痛喊,那一聲,迴盪許久,驚飛了滿山的飛禽走獸。黑夜籠上荒涼,無一絲亮色,冷徹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