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衡思索的剎那,武都尉怒吼一聲,長矛一擲沖飛了過來。遲衡急忙反手一刀,將長矛砍落在地。
原以為他要與自己對戰,誰想武都尉悲呼一聲,什麼都不管不顧飛身下馬,噗通一聲跪倒在左護軍身邊,先是驚愕地抱起,而後猛然發出類似嘶吼的哭喊聲,像虎嘯山林一樣恐怖。悲呼好像從心底擠壓出來的一樣,聽著就讓人難受,像撕心裂肺一樣。
遲衡握緊了大刀,扯著韁繩要上前,又想背後揮刀,不仁不義。
一夾馬肚,即要離開。
背後忽然爆發出一句:「狗雜種!有種跟老子一戰!」
那一聲吼比山崩地裂還響,遲衡心中一悸,肅然回馬,只見那武都尉滿眼通紅如火,臉因怒氣而猙獰扭曲,望之可怖,看一眼都心驚肉跳。遲衡穩下心來,橫刀馬前。
武都尉拾起左護軍落在地上的長矛,挾雷霆之怒飛奔而來,一記流星飛矛端直戮過來,遲衡往後一仰,長矛在遲衡胸前飛馳而過,僅是一毫之差,那兵之氣煞過,肌膚相處一樣冰涼。遲衡驚魂未定地坐直,見那長矛又刺過來了,急忙起刀砍了過去。雖然砍中了長矛,但那矛卻只是顫了一顫依舊生龍活虎地在遲衡身邊圍就了一個閻羅圈。武都尉的技法非常快,又快又狠,加之又滿腔怒火,在氣勢上更勝一籌。
遲衡被咄咄逼人的氣勢纏得越來越□乏術,正值心焦,跑了十幾圈馬,發現那武都尉越打越急越沒有章法。
只是憑著一股蠻勁往自己身上戮。
遲衡偷了空,忽然沖武都尉背後大喊一聲:「左護軍,看刀!」
那武都尉猛的一愣,跟著回頭一看,空無一人。趁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遲衡一刀過去,砍斷馬腿,那武都尉滾落在地。遲衡沒有上前補上一刀,扯開馬繩就跑,完全不理會背後傳來的一陣陣怒罵咆哮聲。
一氣跑了數里遲衡慢慢停下馬,想來那武都尉是追不上了,但他卻不想回渡口。
方才渡口那裡,是不見元州王的蹤跡的。
細細回想,剛才貼地聽著地面聲響,是有一段時間,馬匹都停下來了,而後似乎有些馬匹往遠處離開了。再想到中途有人對左護軍喊的那句,以及武都尉前來援助的地方。左右一想,他牽出一些頭緒來:元州王應是在那時,帶著幾個干將,和左護軍及兵士們分開了。
從夷州城到渡口,哪裡會很好地岔路,並岔向何方呢?遲衡看著前方的路,將地圖上的路線細細想了一遍,眼睛驀然一亮,當即牽馬向南岔過去。現在去追,應該還來得及吧?
八月,天氣轉涼,地上的草都很長,雜亂地逶於地面,馬匹走過自然會留下痕跡。他看得太專注了,不知不覺天已微亮。看著對面河岸幾條繫在岸邊的船,遲衡心想,對了,就是這裡,他們已經到了河對面。
逃也不可能逃太遠。
該怎麼過去呢?遲衡下馬,四處看了一看,河邊一無所有,游過去嗎?遲衡看了看手裡的大刀,忽然耳朵一動,一股不詳的預感掠過心頭,太安靜了,安靜到連晨鳥的啾啾聲都沒有。
他猛然回頭,心中一涼。
不知何時,他的背後靜靜地站著四個人。其中三人都穿著戰袍,中間一個人獨不同,三十歲模樣,白面有須,細眉長目,穿一領銀絲紗繡蓮白袍,手中拿著一把絲折扇,往那裡一站,氣宇非凡。
他,就是元州王。
「一個人?還真有不怕死的。」元州王上下打量,嗤笑,「梁千烈手底下全是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嗎?」
遲衡面無懼色,站在河邊靜靜地凝視眼前的幾個人。
將折扇打開又合上,元州王閒閒地說:「既然來了,也不能因為人少而怠慢。由都、賴臬,你們看怎麼辦?」
兩個將領模樣的人立刻說:「是!」
說罷,其中一人引弓搭箭,唰唰唰三支齊發,支支射向致命處,遲衡橫刀一揮,鐺鐺鐺三聲脆響,三隻箭紛紛落地。元州王離去的身影一停,駐足回頭觀看。
「有兩下子。」另一個將領讚道,手底卻沒客氣,手執一桿長槍上前,「我乃元州賴臬,名槍不斬無名之將,報上名來!」
「夷州遲衡。」遲衡朗聲道。
眼神交織了一下,賴臬輕蔑一笑:「無名小輩,看我的槍!」
長槍一挑,閃電劃過一樣,遲衡當即一驚。
他常與鍾序的花槍比試。鍾序體力不如他,又不經常練習,所以招式雖多雖花哨,殺傷力卻弱。他從未見識過槍這兵器之王的威力。一寸長,一寸強,賴臬槍法極為嫻熟,且槍槍挑向遲衡的致命之處。遲衡被逼得步步後退,數次踩進河裡。不比槍的靈巧,他舉著大刀,本就笨拙,更何況方才戰場上已經耗費了大半體力。
所幸的是元州將領還都顧及身份,一對一單挑。
賴臬就像貓逗老鼠一樣,且挑且刺,眼看著遲衡要發狠力了,立刻舞起了梨花槍,遲衡被纏得無奈,只有招架之力。一百多個回合下來遲衡已是滿頭大汗,手裡的大刀越來越重,狼狽不堪。
他只道自己技不如人,卻不知賴臬同樣棘手,數次致命之擊都被遲衡或躲開或反擊,想速戰速決也沒辦法,只能在河邊耗著戰著。
元州王反而不走了,與其他人一同在旁靜觀。
天色已大亮,遲衡得不到反手的機會,連連向後退,卻不是向著河邊,而是瞅著機會,佯裝被逼得無路可走,退向元州王那邊。
眾人沒有出手相助,依舊凝神看著二人比試。一心不能兩用,遲衡且戰且退,一個不留心,被賴臬的槍逼得仰頭後退,刀幾乎要甩脫出去。賴臬的槍往他心口刺了過來。眼看槍頭就要刺進皮膚,千鈞一髮之際,遲衡忽然反手一刀,只見那大刀劃了一道長弧,由後向前削了過去。
鐺!
槍頭像梨花一樣削了下來,斜斜甩進河中。
四下靜寂。
眾人驚得瞠目結舌。不為刀的無堅不摧,而是為遲衡那爐火純青的一記反擊。要知那槍眼看就要刺進心口了,他舉刀那一削,離心口也不過一掌之距。大刀本來笨拙,遲衡竟然能在瞬間轉了大半個身體徑直削去前方的利器。
遲衡手執大刀,來不及喘氣休息,忽然暴起,幾步上前,衝前方大力一劈。那位名喚「由都」的將領猝不及防,急忙往右邊一閃,他這一閃,恰好與元州王分開。
好機會!遲衡跨步上前,橫刀揮向元州王。
此時聽見數聲倒吸氣:「大膽!」
元州王也不是泛泛之輩,長袍一閃躲過一刀。遲衡幾個側步上前截住了他的去路。大刀一揮,那把折扇被削成兩半,一半飛上天空之後墜落在地。長練一線,大刀已經到了元州王的脖子上。
眾位將領全部停下來,元州王一動不動。
「刀劍無眼,你們讓開!」遲衡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眼睛瞇起。
賴臬氣急敗壞地說:「臭小子,你不要命了,你可知道旁邊的這位是誰?識相的趕緊鬆手,我們饒你一命!」
「讓開!」遲衡大喝一聲。
這一聲氣勢如虹,眾人恨得牙癢癢也不管輕舉妄動,生怕這個愣小子一個不小心把元州王傷了。又不能眼睜睜讓他押著元州王走,正僵持之際,元州王開口了:「你是,梁千烈手下的黑狼青隊首領,遲衡。」
他怎麼知道?遲衡一愣,刀隨之一停。
「不錯,有膽識有技藝,不該只是頭領。」元州王說話穩穩的,彷彿脖子上不是刀而是絲巾一般,「可惜梁千烈給不了你什麼,他只是區區一個校尉,仰人鼻息……」
「住口!」遲衡怒斥,「向前走!」
元州王順從地走了兩步:「識時務者為俊傑,本王雖然如今不順,也是元奚先帝的皇子皇孫,跟著本王,名正言順。跟著梁千烈,你就是亂軍。」
「胡說!」遲衡瞥了一眼那幾位蠢蠢欲動的,「你們退後!」
那幾個將領後退幾步。
元州王笑了一笑:「別不相信,要不是顏鸞那小子多事,梁千烈早就是亂軍亂黨了。但是,別以為他能在夷州呆多久,朝廷早就打算摘掉他的軍權,連校尉也當不了幾天。」
遲衡置若罔聞,挾持著他往黑馬那邊走去。
「梁千烈以為有顏鸞這個靠山,就能屹立不倒?」元州王輕笑,「哼,顏鸞自身難保,我送給他的元州城,就是活牢,早晚他要吊死在裡面,梁千烈能靠得上誰?」
「哼!自己把城守丟了,還有臉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