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看試幾槍旗
梁千烈放權由他們折騰,岑破荊幾個反倒如魚得水,大約是經了元州那場初戰,越覺戰場無情,唯有身懷利刃才是保身之唯一。練得比以前都狠了,吃完飯都乘著月色繼續讓黑狼們練刀。
遲衡則獨自琢磨以何種陣法協作,才能在戰場之中取得絕對勝利。
他攬閱的軍書兵法極少,梁千烈又沒時間跟他細說,只由自己領悟。當下能問的還有鍾序,可那什麼破太守在,左昭和鍾序都圍在他身邊聽候差遣了,一天壓根兒見不到人影。不知不覺遲衡走到了衙門府的牆外,高牆森森,隱約聽見內有絲竹聲樂。
大門緊閉,門口的石獅子威風凜凜。
遲衡抬腳要走,忽覺不對勁,仔細一瞧,左邊那石獅子腳踩繡球,口含圓球,背上還馱著一個人。
上前一看,是個小孩,趴著睡得正香。
遲衡上前拍了拍:「小孩,醒醒,怎麼睡這裡了,大人呢,還不回家去?」
那小孩揉了揉眼睛,先是一喜,看清遲衡後,臉垮了下來:「你是……壞蛋哥哥呀。姐姐還沒出來嗎?」灰撲撲的臉蛋,鼓嘟嘟的臉頰,無辜的眸子轉啊轉,模樣兒熟悉,正是那天晚上遇到的小孩小闕。
遲衡捏了捏他的臉蛋兒:「快下來,姐姐在裡面?」
小闕點點頭,摸了摸亮在外面的肚皮,帶著濃濃的鼻音說:「姐姐還說要帶好吃的,我一直餓著呢。」
見了面就是吃,除了吃還是吃,遲衡好笑地敲了敲他蒜頭一樣的鼻子:「你姐姐還得好一會兒,大哥帶你去吃,說吧,想吃什麼?糖葫蘆?」
小闕咧嘴一笑露出兩顆缺牙:「笨呀,糖葫蘆早沒了,我要吃饅頭,肚子好餓。」
遲衡牽著他,月色之下,清涼如碧。
「小闕,你幾歲了,姓什麼?」
小闕歡天喜地撿起一顆石頭,在地上歪歪扭扭寫下一個字:「我姓辛。姐姐叫辛憐,我叫辛闕,哥哥姓什麼?」
辛闕,缺心?遲衡笑了,彎下腰,端端正正寫下:遲衡。
「遲……?」小辛闕歪著頭。
「哥哥叫遲衡,小闕以後叫我大哥。」遲衡一笑,小辛闕也笑,笑得天真無邪,肚子咕咕兩聲,打破了寧靜。
到了街道才叫苦不迭,家家關門閉戶,小販早收攤了。大半夜還挑著燈的只有青|樓|煙|柳之地。遲衡轉了兩圈沒見一個賣吃的,辛闕早餓得走不動了,沒法,他只好闖進一個客棧,驚醒了正瞌睡的小二。
「這位小哥,住店?」
「有吃的賣嗎?」
小二連連搖頭:「您走錯地兒了,這是住的地兒,這麼晚了,集市上也沒吃的可賣了吧。」
「隨便什麼都行,晚飯剩下的也成,我們不挑。」遲衡一邊說,一邊摸身上,壞了,一點銀子也沒帶,這可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小二拂手:「吃都不夠吃,哪還有得剩?」
遲衡好說歹說,軟磨硬拖,小二被纏得沒法子,嘟囔說:「這小孩的姐姐呢?行行行,都鄰里鄰外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帶你去廚房看看,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原來小憐常在客棧和酒樓賣唱,與小二也算熟悉。
說來幸運,空蕩蕩的廚房裡還真的剩下半碗冷飯,櫃子裡有半把青菜,小二指著冷冰冰的灶頭說:「就這點兒東西,你看著辦,我得回去。吃完悄悄的,別叫人看見。」
遲衡千恩萬謝,往灶裡塞了一把柴火,鍋熱之後淋了幾滴油,青菜灑下,炒了一炒,倒下米飯,吵得熱乎乎的。
半焦的米飯,綠油油的青菜,辛闕三下五除二吃了個精光。
吧唧著嘴巴說:「大哥,真好吃!」
「姐姐不給你做飯嗎?」
「會啊。以前會,給我和阿爹,有點時候到半夜裡才能吃上。大前天我和姐姐才挪到衙門府旁,她每天都很晚回,我就沒飯吃了。」
「那阿爹呢?他不管你?」
辛闕皺眉:「才不管,他只問姐姐要錢。姐姐說,衙門府的人給了很多很多錢,以後我們再也不用受他的打罵了。大哥,我就住在那邊院子裡,你背我回去吧。」
三問兩問遲衡大致明白了,辛憐和辛闕兩姐弟從小被人領養,辛憐賣唱的錢都得給這個名義上的阿爹上交,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左昭看上辛憐之後,用一筆錢換了辛憐的自由,又被他安置在衙門府附近一個小院子,與黑狼們訓練的地方相去不遠。
這個院子很破落,兩間瓦房,什麼傢俱都沒有,床是幾塊硬木板,上面是一床破得不能再破的被子。辛闕困得眼皮打架,挨著木板床就睡著了。遲衡傷感頓起,都說「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誰又能猜到點綴歌舞昇平的琵琶歌女,背後是如此拮据淒涼。
廚房空無一物,連水缸也沒有,只有一個小水桶。
院子中倒有一口荒廢的老井。
遲衡舔了舔乾涸的嘴巴,真不知道這姐弟倆如何度過的。好在,他們是剛到,辛憐怕是沒時間收拾而已。
想罷,悄悄地出了房間。
「誰?」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
「小憐姑娘,是我。」遲衡急忙說,快步走到院子當中。
小憐舒了一口氣,看清是遲衡後更加喜悅,上前拜了一拜:「原來是軍爺,你怎麼會來這裡?」
遲衡將如何遇上辛闕、如何去吃飯、如何在小闕的指引下來到這裡,一一說來。小憐趕緊又激:「方纔在衙門府耽擱了許多時辰,出來後見不到小闕,可把我嚇著了,找了一圈,都快……多謝軍爺。」
遲衡忙道歉。
遲衡不似那天的醉,小憐也不似那天的妖,兩人都平常打扮,小憐把感謝的話說了一籮筐,天色已晚,遲衡沒再寒暄下去,便告辭。
小憐真誠地說:「軍爺是不是姓遲?左副校尉與小憐提過軍爺,還說你們在府東訓練。也離得不遠,軍爺若是沒事,就常過來看看,這井取不了水,想給軍爺泡杯茶也不行,慚愧慚愧。小憐初到這裡,周邊也沒一個能幫上忙的人,連累小闕也跟野孩子一樣。」
一句戳中了遲衡的軟肋:「小憐姑娘無需著急,不消時日,定會好的。」
次日,遲衡依舊是早晨練兵,正午,烈日炎炎,他將黑狼們聚在一起,一同商議鬼殺刀陣法的優劣。他一向平和,與眾人相處融洽,黑狼們又都是刀法日漸精湛的,他這一問,大傢伙頓時沸沸揚揚討論起來。優與劣均有人說,說著說著其中一人便說:「我小時候,見人用過一種陣法,也是四五人一起,比鬼殺刀更快更準。」遲衡示意他說下去。那人唾沫橫飛地說起當時是怎麼的飛馬,怎麼的走刀,栩栩如生。
遲衡暗自記下。
如此這般,眾人都暢所欲言,有不善此刀卻善彼刀的人,也琢磨出一些門道,紛紛說出來與大家共享。雖沒有練刀,人人都興奮異常,擼起袖子比使刀還來勁。一個時辰下來,該說的都說完了,慢慢的歇下來,遲衡依舊讓大家休憩午睡,躲過烈日後再練。
他自己則想去岑破荊的院落看看。
才出家門,一個重物嘩的一聲就撲了上來,大腿被緊緊地摟住了:「大哥……你可出來了。」甜甜膩膩的聲音,像吃了冰糖葫蘆一樣黏牙。
遲衡好笑地撈起:「辛闕,你怎麼找上來的。」
「姐姐說你在這裡,門鎖著我又爬不過牆,守大半天了呢。」辛闕嘟著嘴巴,臉蛋洗得乾乾淨淨,衣裳也換了件沒破的,對遲衡這個大哥絲毫沒見外。
遲衡牽起他的手:「還餓不?」
「不餓。姐姐說了,不能再隨隨便便吃大哥的東西了。」辛闕舔了舔嘴唇,「除非大哥自己給我的。」
小狡猾,遲衡手指點了點他的嘴唇。出了門也算鬧市之邊緣,遲衡在路邊買了一個大桃子遞給他:「這是大哥給的,吃吧,吃完後我們看岑哥哥練刀,他的刀法可厲害了。」
辛闕睜大了眼睛:「有多厲害?能打得過捕快大叔嗎?」
進了院子,岑破荊正在指點著黑狼們練刀,見遲衡來了,還領一小孩,頓時擠眉弄眼的笑開了:「遲衡,一晚上不見,你孩子都有啦?恭喜恭喜,當爹當得快啊!」
滾,一晚上就十歲,有這麼喜當爹的?
遲衡一腳踹過去,被閃開了。
「這是辛闕,住在隔壁的小孩;辛闕,叫破哥……」
「破哥!」辛闕回答得又快又響亮。
尤其是那破字喊得霹靂一樣,劈得岑破荊咬牙切齒,扯著後牙根滲滲地說:「小破孩,幹什麼來的,這裡都是大刀砍的,一刀下去胳膊就沒了。」說罷,還摸了摸辛闕的胳膊,嘖嘖地說,「這個胖乎乎的胳膊,砍一下全是血……」
遲衡一拳過去:「嚇唬小孩你還有一套。」
想不到辛闕一點兒也不怕,大聲地說:「我不怕,我力氣很大,等我大了,你們誰都打不過我。」
「呦喝,瞧這牛皮吹得……」
辛闕見岑破荊小瞧自己,氣得攥緊了拳頭,二話沒說,低頭就衝他衝過去。岑破荊自恃人高馬大,叉腰等著。辛闕就像那秤砣一樣,直直地甩在了他的腹部上。
「啊……」岑破荊悶叫一聲,「哎呦個天,這小孩的腦袋是銅鑄的吧,呸呦。」
遲衡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