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就難受,借口解手,遲衡出了房子,屋後是平常小院,有桃樹橫枝在牆,遲衡站在桃樹前,悵然若失。
「怎麼不進去?」不知何時鐘序已站他身後。
「我們很快就走,馬車運糧,不等人。」遲衡抬腳要離開。
鍾序將他拉住,面露慍怒:「遲衡,我問你:我給你的衣衫,為什麼要送給他人?」
遲衡一愣,回過神來,自己將鍾序送的衣衫給了岑破荊。大家都只一身衣服,夜裡洗白天穿,鍾序偏偏眼尖,這都看出來了。遲衡好笑:「怎麼變得這麼小氣了,不就是一件衣衫嘛,誰穿還不是……」
「不一樣!」鍾序氣呼呼地說,聲音提了起來,「給他買件新的都行,憑什麼把我的心意給他!」
遲衡趕緊摀住他的嘴巴,生怕岑破荊聽見又生是非。
鍾序張嘴,狠狠咬了一口,遲衡疼得也不敢甩開——鍾序這張嘴什麼都敢說,又氣在頭上,他怎麼敢放,由著他咬了又咬,皮都快破了。直到那雙眉一挑,那銳利的眼睛一彎,臉頰不再繃緊,遲衡才放心地拿開,中指一排手指印。
鍾序笑了:「以後記住了,我的東西,只給你。」
小氣!遲衡嘀咕。
鍾序將他的手拿起來,吹了兩下:「疼不疼?肯定不疼,老繭都把我嘴唇劃爛了。」
這是握刀的手,沒有老繭怎麼行,還不得天天起血泡,那才是受罪的疼!遲衡縮回手,反唇相譏:「誰叫你養得細皮嫩肉的?哪天刮個大風都能劃出一道口子。」
鍾序嗤的笑了,他這一笑,與以前沒有兩樣。
遲衡心裡的疙瘩散開,便與他說起營裡頭的事,尤其是昨天的領頭之爭,更是神采飛揚。鍾序聽得也來勁,先前那股冷漠勁一點兒也不見了。兩人越說越親熱,很快與以前一樣。遲衡看鍾序笑得開心,自責剛才自己又胡思亂想了。
「破荊在裡頭,我叫他出來一起說。」遲衡眉飛色舞。
鍾序頃刻皺起眉,嘴角撅起,聲音又高了:「就我們倆在一起,為什麼非要擠進一個外人……」
「什麼外人!」遲衡趕緊把他的嘴巴摀住。
這次鍾序沒咬他。
遲衡一邊捂著還一邊納悶,就感覺手指節上有軟軟的東西舔過,滑滑的,濕漉漉的,莫非是……他驚得連忙收了手,見鍾序別開了臉,唇有水亮色,睫毛似那蝴蝶點過的花枝一樣輕顫。
心中一股異樣湧上,遲衡忽然伸手將鍾序攬在懷裡,安慰似的一下一下地拍。
鍾序也不掙脫,半天才恨恨地說:「你這傻子。」
遲衡心裡柔柔的。懷中的鍾序雖然不是很軟,抱著卻特別合手——像那把無名刀一樣——好吧,鍾序長得俊俏,與無名刀不同:「你才傻!沒事瞎想什麼呀,破荊與我是好友,做什麼都有個幫襯,一人能成林?」
「你與他親密,經常半夜才回。」鍾序毫不掩飾。
遲衡哭笑不得:「我們那是練刀練的,要不是破荊,我肯定被梁校尉罵死了!不要說領頭,軍營都呆不下去,再別多心!破荊心腸直,這話被他聽見,肯定要惱,行了,再這樣……我們可又到回的時候了。」說罷,要鬆開手。
鍾序卻不讓,努了努嘴。
遲衡只得含笑,再度將他摟在懷裡。鍾序頭放在他肩上,很安靜很安靜。遲衡忍不住撫了撫他的頭髮,順著頭髮,撫到背上,腰上。
四周悄悄的,好半天,鍾序才將他推開:「進屋吧。」
岑破荊自個兒倒水自個兒喝,這會兒功夫將一壺茶都喝完了,見他倆雙雙進來,爽朗一笑:「嚇了我一跳,半天等不來人,還以為把我忘了呢!」
「哪能!和鍾序商量在哪吃飯。」
「如此這世道,小酒樓茶肆什麼的都不敢開,我拎一條魚讓鄰家一做,你們看如何。」鍾序笑道。
岑破荊看看遲衡,再看看鍾序:「也好!」
吃完飯,出衙門府一看,曲央早在門口等候,手抱著一把刀靠在石牆閉目養神。侍衛說他等了好久。遲衡過意不去,心想也太實心了,莫非連飯也沒吃就過來等了?
便招呼曲央過來一同聊天。
不多時,紅眼虎滿面春風地來了,運糧馬車也風塵僕僕地來了。
三人都上了馬車。
只有遲衡與鍾序依依道別,鍾序惆悵地說:「想當初,真不該聽左昭的渾話,若和你一起在營地……罷了,下次回來,你一個人就找我,別帶其他人,我看著不舒服。」
遲衡無奈笑笑:「你的脾氣啊!我知道了,公子哥!」
上了馬車,紅眼虎敞著衣衫直樂:「遲衡,娘的說什麼喝花酒頭暈,剛才那黏黏糊糊的樣子,怎麼不見你頭暈?有貓膩啊你!」
遲衡臉唰的熱了,只做沒聽見,所幸岑破荊和曲央都沒說什麼。
紅眼虎卻沒停,繼續調侃:「剛才那小哥誰啊?長得怪好看的!娘的虧是不在營裡!保不準哪天就有不長眼睛的,半夜起來拉屎拉尿,進錯了營帳睡錯了床……」
通——
紅眼虎的鼻子遭了狠狠一記拳擊,鼻血噴出。對面遲衡捏緊拳頭臉色發青。岑破荊眼疾手快,急忙把紅眼虎壓住:「少說點,那是遲衡的發小,什麼貓膩不貓膩。」
紅眼虎掙扎要起來,岑破荊怕他回拳,壓得更緊。
「遲衡,你也一邊去!說說你身上還能少塊肉?嘴長別人身上,還不讓說說了?」岑破荊一邊壓一邊沖曲央使眼色,想不到曲央事不關己就在旁邊看著。
紅眼虎罵罵咧咧:「老子就說,咋啦!沒事還怕人說?老子又說啥了!」
這一拳,遲衡莫名的激憤消了大半,坐回了原地。
岑破荊把紅眼虎牢牢禁錮在旁邊,輕飄飄地說:「遲衡臉皮薄不經說,別什麼話都往外噴……遲衡,你也是的,明知道知道紅眼虎就愛過過嘴癮,有口無心,剛才的時候,也說曲央臉白身子白,那有什麼要緊,曲央都不氣,是不,曲央?」說罷,還朝曲央一笑。
這下,曲央的臉掛下,果然,更白了。
拿起刀柄往紅眼虎身上狠狠一戳,雖然是刀柄,那也是帶勁的手,只聽見紅眼虎一聲慘叫:「娘的,你們這麼兔崽子狗娘養的,都來欺負老子一個是不!放開,都給老子放開!」
說罷掙扎著要起身,馬車哪裡經得起這番折騰,四個轱轆就地顛簸起來。
馬伕大吼一聲:「都亂動什麼,不想坐的滾下去!」
遲衡繃不住笑開了,岑破荊也哈哈大笑,連曲央都破冰而笑,紅眼虎也一邊罵一邊笑,一時間嬉鬧的笑聲震天響。
如此一來,四支黑狼由四個頭領領隊,梁千烈可專心練普通千兵。
四人有心拔得頭籌,均十分賣力。亦因四人性格不同,梁千烈說岑破荊帶的隊穩而巧,遲衡帶的隊肅而狠,紅眼虎帶的隊疾而野,曲央帶的隊鬼而厲,各有千秋,不一而足。
不知不覺到了六月中旬,天氣熱得冒煙,遲衡早早收了隊,跑去林子裡乘涼。
平日乘涼的兵士不少,今天可巧,只有病秧子曲央在,穿一領黑衣,坐在大樹底下扇風。遲衡過去挨邊坐下,他嫌熱,早脫得只剩一灰色寬腳褲,納悶曲央卻還穿得嚴嚴實實,只有領口比平時敞開得大。
「曲央,包這麼嚴實不嫌熱?」遲衡搭話,平素見得少,說得少。
曲央搖頭。
想起紅眼虎的打趣,遲衡不由笑了:「你聽過木蘭從軍的故事沒?就是那女扮男裝混入軍營十二年的奇女子。」
曲央挑起眉:「怎地?」
遲衡上下挑眼看:「你平常穿得這麼嚴實,該不會是……」
曲央舉刀給了他一刀柄:「滾。」
面無表情,遲衡卻知他並不是惱,嘻嘻一笑,挨得更近了些,舉起一把破蒲扇給曲央扇了扇:「包得跟粽子一樣,你真不熱?看你的汗都濕透衣裳了,脫了跟我一樣吹吹風,多舒服!」
能不熱?曲央汗珠子往下流,被這麼一扇涼快了,抱著刀,嘴邊竟然有一絲笑意。
遲衡一邊扇一邊說:「你的刀哪買的,制鐵坊裡不見你這一款的?」
要說曲央的刀,比三人的都小,也沒什麼花飾,奇的是刀刃帶著極細的勾,若是入肉,能將人活活疼死,刀如其人,詭譎。曲央閒閒道:「朋友打製的,別處沒有。」
難怪遲衡沒見過。
二人默默無語了半晌,曲央忽然說:「馬上,就開戰了。」
遲衡訝然。
夷州風平浪靜,何來打戰之說。雖偶有亂軍作祟,都無關大局,梁千烈帶兵平亂,平得比亞麻還齊整。但說起來,梁千烈是提過元州久攻不下,同為顏王軍,助一臂之力是毋庸置疑的。
想不到遲衡這麼簡單一句,曲央嗤之以鼻:「不是相助,是被迫。梁鬍子一直堅持先平濘州再平元州,但拗不過比他官大的。如今元州令顏王軍損失慘重,跟硬骨頭一樣,啃不下,丟了的話顏王就遭罪責,所以沒辦法,要不梁鬍子怎麼急於練兵。」
遲衡平日只練刀,哪知道這麼多曲曲繞繞。
「誰非要先平元州的?不是顏王嗎?」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