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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又凝視了他片刻,舉步他們的小院走去。
卓銳慢慢攥緊拳,忽吐了口氣,急促說道:「沒錯,與我有關。」
可淺媚止住了腳步。
卓銳垂著頭,說道:「皇上從沒說過讓我救你,但我知道他並不放心。因此到荊山不久,我悄悄通過暗衛傳了一封密信回宮報平安,但並未絲毫提及我們所在的位置。」懶
可淺媚點頭道:「他知道皇宮秘道的出口就在荊山,京畿附近又正打仗打得厲害,你又是在荊山附近往外傳訊,他自是早就知曉我們藏在荊山。太后要殺我,我也想害他,縱然他想留我一命,曉得我平安也便罷了,沒道理再苦苦追尋我的下落。可他為什麼要殺衡一?又是怎麼找這裡來的?」
這一回,卓銳沉默了更久,才艱難地答道:「我覺得……打掉龍胎這樣的大事,還是和皇上說一聲好。因此……我又經過暗衛傳了一次密信,告訴他……淑妃想了斷塵緣,打掉龍胎隨衡一出家。我寫得很簡潔,找暗衛時也很小心,並沒有暴露蹤跡,並不曉得……他怎麼會派人找了過來。」
可淺媚低頭一想,便已明白。
卓銳武藝高強,行事謹慎,對暗衛的行事風格也很熟悉,雖然時常進出山中,暗衛也很難跟蹤到他,因此這些日子過得很是安寧。蟲
但卓銳的第二封密信,卻提到了衡一。
唐天霄見過衡一,很厭惡他那些能移人性情的「胡說八道」,當時便曾動過殺機;衡一這幾日曾在山外藥鋪中購藥,他沒有卓銳那樣的武藝,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再次給朝廷的人留意上,竟被人一路跟蹤到住處。
殺他的原因,自是恨極他逗引可淺媚出家,還要打掉他的孩子。
在唐天霄看來,這樣的罪過,絕對萬死莫贖,一箭射死已是極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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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林蕭蕭,斜陽淒淒,幾點寒鴉嘶啞地鳴叫著,斂翅從坡上掠過,似也凍得蕭瑟。
可淺媚血液仿若凝作了冰,彷徨地打量著眼前森森的松林和遠處蒼青的山色,忽然驚懼地抱緊肩,飛快奔入他們的小院,衝進自己屋子,開始收拾不多的幾件粗衣布裳。
卓銳倉皇地跟進來,問道:「淺兒,你……你要去哪裡?」
「我自然要走,走得遠遠的。」
可淺媚留戀地望著屋中簡樸卻溫馨的陳設,「本以為能在這裡安安樂樂過上三五十年呢,原來……連三五個月都是奢望!」
卓銳無措地站著,待她欲奔出時,卻張臂將她攔住,「若要走,我陪你走。」
可淺媚歎道:「卓銳,你有你的忠誠,我也有我的顧忌。我好容易出來了,好容易可以遠遠離了那些人那些事,好容易……開始忘懷他,我不想再走進去。我還年輕,就是這輩子再也快活不起來,我也想平平靜靜地生活下去。」
卓銳答道:「我有我的忠誠,對皇上,同樣也對你。衡一道長的事是我考慮不周,我對不住他,也對不住你。請讓我有機會彌補,好嗎?」
可淺媚盯緊他,薄薄的唇抿得發白。
卓銳又道:「你眼看著身子越來越重,行動多有不便,如果沒人照料,我也不放心。」
可淺媚摸一摸挺出的小腹,眼眶便開始泛紅。
她本來想捨棄這孩子,從而捨棄和唐天霄最後的一點牽絆。
但唐天霄已經用行動告訴她,她的捨棄只是掩耳盜鈴。
她也許根本就沒有完全離開過他的視線,他們之間的牽絆遠遠未能結束。
衡一死去,屋子裡的一堆藥,他們再分不清是打胎藥還是調理藥,自是不敢亂用,當然也不可能再自欺欺人地跑去出家,以為玄之又玄的道家學說真能救助自己走出這片讓她身心俱疲的困境。
何況,如果沒有衡一的鼓勵,她真的捨得打掉那胎兒嗎?
她也曾因唐天霄的願望而殷殷渴盼他的到來,如今胎盤已穩,她甚至已能感覺他在腹中茁壯成長中漸漸萌生的胎動。
她分不清那是一種苦楚還是一種幸福,卻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不僅是唐天霄的孩子,更是她的孩子。
她吸吸鼻子,低聲道:「好吧,你幫我。先幫我……逃開那些暗衛的追蹤吧!」
「嗯,盡量……試試吧!」
卓銳回答得並不確定。
即便兩人間隔了那麼深的仇恨,他也清楚她在唐天霄心中的份量。
若唐天霄不知道她有孕,也許還肯勉強放手,容忍他和她已無路可走時她的逃避;若是發現她懷著他的孩子,並且有意打掉孩子忘懷他,他絕對會千方百計找到她,再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
如今,那暗沉森郁的山林中,再不知暗中潛藏著多少雙暗衛的眼睛。
也許,他們潛藏著,只為等候那位大人物處理了混亂的局勢好撥冗前來,滿懷驚喜也滿懷怨恨地接她回去,或逼她回去。
去面對不想面對、卻不得不面對的彼此,以及彼此的恩怨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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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後,最西面設有灶爐的屋子上方傳來炊煙,看來像是主人家悼念完死去的朋友,開始為自己的生存而煮飯充飢。
但那煙似乎大了些,而且越來越大,漸漸整個廚房的屋頂都騰起了煙,然後是火。
並且,不斷蔓延……
當小木屋成了夜風中燃燒著的火堆,卻始終不見一個身影飄出,林中終於混亂,數十名黑衣人飛奔而出,急急尋了器物滅水,並試圖衝入屋中尋覓可淺媚蹤跡。
而可淺媚和卓銳當然已不在屋中。
他們兩人身手都好,暗衛們全神貫注於廚房屋頂的煙火時,他們已自東面原來衡一所住的那間黑沉沉的屋子裡潛出,潛入屋後的草叢中;
暗衛們全由暗處轉到了明處,奔往燃燒的木屋救火時,卓銳已拉著可淺媚奔到屋後的山坡上,趁著無人監守時迅速逃離。
等暗衛們發現化為灰燼的木屋下並沒有骸骨時,他們早已奔走到別的山頭,如水滴入海,融匯到茫茫的黑暗中。
可淺媚只想著盡快逃離唐天霄的視線,逃離那段甜蜜卻不堪回首的感情,卻並沒有決定好去哪裡。
唐天霄性情堅忍,在最初的措手不及後,很快便回過神來重新排佈兵馬,此時已重新掌控了京畿一帶的政局,只是西南、西方已有很多地方被信王和莊氏統領下的楚軍佔領,東南雖然也有部分州府起兵反叛,卻被朝廷兵馬分割包圍,無法與信王等聯絡,雖牽制了許多兵馬,一時倒也掀不起太大風浪來。
因為是宇文啟縱了敵兵入關,有當年南楚降臣建議將都城遷回北都,先安定了北方局勢,再來平定江南叛軍。唐天霄斷然拒絕,並認定此人煽動人心,有意把江南半壁天下拱手讓給信王,將其立斬階下。
眾人見唐天霄平叛之意堅決,無不悚然,只專心出謀劃策,務要將誅滅信王,收復失土。
可淺媚憶及寧清嫵和唐天重所住的花琉倒是平靜寧和,有心過去投奔,可如今江南的大部分州府都已捲入了戰爭,幾處要塞或渡口均有雙方的重兵把守,連渡江都不容易,更別說前往隔了山隔了海的花琉了。
卓銳因她一心想避開唐天霄,也未必願意回到信王身邊與唐天霄作對,決定先帶她往西走,找個不引人注目的小城鎮或小村落安定下來,先生了孩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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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山野中呆了好些日子,衣著穿戴,早已不復原來的光鮮華麗。
卓銳一身樵夫裝束,看著平淡無奇;可淺媚身上穿著自己做的灰布道袍,蓬著頭鬆鬆地綰了個道髻,出門便拍了滿臉黑塵,夾在逃兵和難民中走動,除了太過豐腴的腰腹,看著跟沿路乞討的小道士沒什麼差別,也不惹人注目。
只是可淺媚到底富貴中長大,並不曾經歷過多少苦楚,如今拖著個重身子勞碌奔波,連飲食大多也是冷水乾糧,未免體力不支,卓銳雖竭力相護,甚至時常將她抱在懷中往前走著,到底耐不住這風餐露宿的日子,兩日後便開始有些發燒。
卓銳焦急,只得就近在一處村落借了農家的屋子暫住著,請了大夫來調理。
他們只以夫妻相稱,因兵亂逃離家鄉,倒也無人疑心。
村裡有老人見可淺媚懷著身孕奔波流離,卻向卓銳感慨起亂世道:「本來好好的太平盛世,才過了幾年好日子,怎麼又打起來了?唐家坐江山也罷,李家坐江山也罷,和我們老百姓有什麼關係?看看,這一打起來,多少老百姓遭了殃!連送到戰場打得你死我活丟了性命的,也是咱們老百姓的孩子!唉,你們好歹還夫妻在一處,另外還不曉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哩!那些人只顧自己當了皇帝,做了大官,可憐那些給拖累的老百姓,屍骨積了一堆一堆,這命真比螞蟻還不值錢!」
卓銳胡亂應了,回屋裡看可淺媚時,正擁著陳舊的粗布棉被出神。
見他進來,她歎道:「至今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卓大哥,瞧來我真是罪過大了,便是死後下十八層陰司地獄也是活該。」
卓銳柔聲勸道:「你別想太多,是大周先搶了南楚的天下,現在南楚又要搶回來,你干不干預,他們總還是要搶的。」
可淺媚搖頭道:「若不是我,七叔很難再有搶回南楚天下的機會。我父親對南楚忠心不二,至死不渝,但我就想著,若他還在世,還會不會為了重建南楚顛覆這個好好的太平盛世。」
卓銳想了一想,道:「應該會吧!」
「會?」
「是。令尊那樣忠烈耿直的將領不會身事二主,即便因為生存一時妥協,心裡也只會認一個故國。那是自小在夫子們忠孝節義的教導下熏陶出來的,哪怕再給打壓,也很少會更改初衷,捨棄了他們的根。」
「你再看交王莊遙,當年給南楚末帝凌逼得造了反,可也只是認為末帝無道,而南楚依然是天下正統,大周對他再怎麼籠絡,信王那裡一起兵,他也跟著光復起他心裡的大楚來。我瞧著莊世子倒是個明白人,可惜他是莊家獨子,素來以孝義出名,皇上欣賞他,卻不會信任他,他便沒得選擇,只能跟著他的父親相助信王了。」
「那麼……你呢?」
「我?我出身行伍,深沐皇恩才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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