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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逆天無路,何人共從容(二)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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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銳猛地想到白天他們最後說的幾句讓他似懂非懂的話,驚叫道:「什麼?什麼成了形的胎兒?」

    可淺媚便笑了起來,「卓大哥,你笨的時候著實笨得厲害!」

    她牽過他的手,卻讓他撫上自己的腹部。懶

    時值嚴冬,她一向纖瘦,又穿著厚實寬大的棉衣,尚看不出太明顯的變化,但此刻卓銳小心地撫在她那分明已經隆起的腹部時,已是驚駭之極。

    他失聲道:「你……你懷著龍胎?」

    可淺媚聽得「龍胎」二字,已是漲紅了臉,猛地甩開他的手,怒道:「什麼龍胎不龍胎?我的孩子,和他沒關係!」

    卓銳作聲不得,面色很是窘迫,卻依然驚疑不定地打量她。

    可淺媚覺出自己反應太大,也是沮喪,摸著自己的小腹,悶悶道:「以前我迷他迷得緊,很想給他生個孩子,偏偏沒懷上;後來我想殺他,想毀他的江山,虛與委蛇和他好,誰知偏懷上了。大約就是八月的光景吧?落水那次曾有太醫診過,當時並沒有診出這個來,我還以為僥倖逃過去了,誰知……後來肚子已一天天大了起來……」

    卓銳才知可淺媚剛入冷宮的那一兩個月食慾不振原來是害喜的緣故。可笑宣太后一心防範著她禍害自己兒子,連太醫也不肯派,差點連自己期盼已久的龍胎也給害了。蟲

    可淺媚寧可被賜死也不肯提起,顯然並不想要這個不期而至的孩兒了。

    卓銳訥訥道:「既然……既然懷上了,也算是天意吧?不如……就把他生下來。如果你不願意給皇上,我們悄悄在這裡養大也使得。」

    可淺媚怒道:「我為什麼要生他下來?我為什麼要天天對著他的孩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若天天對著他的孩子,我一定會天天都想起他……」

    她的嗓子沙啞下去,長長的睫下,淚水忽然間滾落。

    她忙低了頭,匆匆地擦著淚水,卻嗚咽道:「我不要再去想著他!我不要再去想他家和我們家的那些破事!我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為什麼我還要受那樣的苦楚!卓銳,你可知道,那感覺比死了還難受!比死了還難受!」

    她的頭埋了過來,努力吞嚥著不肯讓自己放聲號哭,但那強壓住的慘痛而破碎的凝噎,竟比尋常的痛哭流泣更覺悲傷,更讓人煎心如焚。

    他便緊緊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入自己的身體裡,給她他所能給予的一切保護;他緊張地拍著她背,慌亂地勸慰:「沒事,沒事,淺兒,你若真不喜歡……打掉它也使得。我……我總會在你身邊。」

    他疼惜地撫著她在哭泣裡顫動著的頭部,低一低頭,親吻在她涼涼的額際。

    說完了,做完了,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

    他支持她打掉大周皇帝的龍胎,他親吻了大周皇帝至愛的女人。

    可那又怎樣呢?

    他已沒有資格再成為任何女人的夫婿,但這並不妨礙他為著某個女人癡狂。

    他認識可淺媚的時間,比唐天霄認識她的時間還要長。

    他說不清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從最初單純的欣賞和喜愛轉作了漸漸銘刻到肺腑的愛慕和憐惜。

    也許北赫草原初次看到亮烈的女子飛馬奔過時便已怦然心動,也許發現她愛的夫婿根本是她不能愛的仇人才開始在擔憂中牽腸掛肚,也許從她記起真相後倒在自己懷裡崩潰痛哭的那一刻時他才豁然看清自己的內心。

    只是,這一切,對那個同樣傾盡所有愛著她的唐天霄,對他忠心耿耿侍奉了多少年的大周天子,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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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便這樣說定了。

    可淺媚出不出家且在其次,當今要務便是趁了胎兒還沒長大時盡快打掉。

    因為已經有了四個多月,比尋常兩三個月大時打胎更危險,衡一配藥時頗費周折,不但需配齊比較溫和的打胎藥,還需把打胎後的調理藥物一併配齊,以免出現異常狀況時因身處深山而措手不及。

    而此時時局甚亂,各類藥材都短缺,因此衡一出山好幾次,走了不少藥鋪,足足花了五六天時間才勉強將藥材配齊。

    這日,卓銳正在溪邊清洗一隻宰殺好的狍子,預備晚上燉湯喝;可淺媚卻在院外田畦裡挖了一顆大白菜,正在剝著外面枯敗的葉子。

    陽光正好,松林裡傳來男子蒼涼激越的歌聲:「錦筵紅,羅幕翠,金絲帳暖良辰美景不虛過,坐擁天下怎嫌美人珠玉多?歎興亡一夢,無常上門何處躲,總逃不過共他見閻羅……」

    可淺媚向卓銳笑道:「咱們家老道回來了!」

    卓銳將洗好的狍子肉放到竹籃裡,笑道:「回來得正好,讓他下灶,先把狍子肉焯一焯,我好去他那屋裡換上新窗紙。快過年了,好歹圖個亮堂新鮮。」

    可淺媚便做了個鬼臉,「我還哄他說過年前幫他做件新袍子呢,看來是來不及了!年後你去多打些獵物換錢,我幫他做件好的。」

    卓銳答應時,衡一已走出了松林,提了兩包藥在手中,晃晃悠悠地一路往回走,一路繼續唱道:「聞道江南好,野水碧於天,中有白鷗閒似我。且不如,杯酒寄天真,玉笙吹老裡看碧桃花落……」

    「嗖——」

    尖厲的銳物破空聲忽然傳來,卓銳驀地變色,失聲叫道:「小心!」

    可淺媚慌忙站起身時,已見眼前黑影掠過,衡一悶哼一聲,人已仆倒於地,手中的藥包散落,細碎的藥材跌得四處都是。

    藥材的苦澀和鮮血的腥鹹頃刻瀰漫在冬日干冷的空氣中。

    「道長!」

    可淺媚尖叫,滾圓的大白菜摔落在地,她飛奔了過去。

    長長的羽箭,尖銳鋒利,冷冷地將衡一透胸穿過。

    可淺媚將他抱起時,衡一正瞪大了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氣,口中的鮮血和胸口的鮮血隨著他急促的呼吸湧得越來越快。

    「道長!」

    可淺媚喚著,慌忙向暗箭射來的方向張望時,卓銳也正飛身過去查看,卻只見林木森森,哪裡還有人影?

    「淺兒……我……我竟還是幫不了你!」

    衡一吃力地喚著,失了神采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可淺媚,「當年,你娘不聽我勸,一定要嫁給張將軍。你爹……他的確樣樣比我強,比……任何人都強。可他是天煞轉世啊,命定的……刑克妻女!」

    可淺媚和他相處這麼多日子,第一次聽他提到父母,還是這樣的境地下,也無心去聽,只茫然地順著他口吻道:「我父親?刑克妻女?」

    衡一在痛苦中開始有些扭曲,眼中卻有大顆的淚珠滑落。他艱難地說道:「他……刑克妻女……可我不想你娘早夭。我……逆天而行,趁著周武帝被張將軍所傷,北方龍氣不穩之時,作法盜天子之氣去壓制張將軍的天煞之氣。煞氣被壓,你母親得以延壽十年,但張將軍為此被困晉州,十年不得陞遷。當年……我年輕氣盛,仗著那點小小法力,只顧得眼前,再沒想過……天煞之氣,壓制越重,反彈越大。她……她竟死得那樣慘……慘啊……」

    他淒厲地喊著,拖著長長的尾音,可淺媚卻似懂非懂,見他瞪著眼睛似再喘不過氣來,只哭道:「先別管這些……卓銳,卓銳,你快……快想法救他呀!」

    卓銳沒看到暗中的敵手,不放心可淺媚,已經匆匆趕了過來,聞言急忙扶起衡一,將自己內力貫注向他的體內,卻向可淺媚為難地微微搖頭,卻是告訴她衡一傷勢太重,根本已無力回天了。

    衡一得了內力相助,才重重地咳了一聲,略略緩過來,繼續說道:「淺兒,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姐姐。她本不必死得那樣慘,而你……你命格尊貴,本可母儀天下,誕育天下至尊。但……我所盜天子之氣,與你一脈相承,終是……終是壞了你的命盤。你將……有福無壽!」

    可淺媚抬眼望著眼前蒼涼山影,破舊木屋,以及懷裡垂死的長者,痛哭道:「什麼福啊,壽啊,我都沒看到,也不想要了。老道士,你說你本領那麼高,不如把我剩下的什麼福也拿去吧,延了你的壽,可好?」

    衡一搖頭,冰冷的手指撫向她的面龐,說道:「傻孩子,我只想還了你的壽……你腹中孩兒,甫才孕育,已見天子之氣。我本想……本想再次作法,強行借出這胎兒的天子之氣,來為他母親添壽……我這是逆天……再次逆天……天也容不得我了!」

    他望天悲鳴,淒愴道:「蒼天,蒼天,若有罪過,都是我逆天之罪!我願生生世世,一力承擔。可否放過……放過……」

    他的手直指上天,停頓了半晌,重重地垂落下來,再也不動彈了。

    而他的眼睛,依然睜得大大的,倒映著蒼茫的天色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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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一被葬在了小溪邊向陽的坡上,與他們的小院遙遙相對。

    可淺媚盯著用木頭所做的簡單墓碑,將衡一收藏的一部部經文、一件件法器慢慢丟入火中,離開皇宮後漸漸清亮的眼眸又開始沉黯,黑得怕人。

    她低低道:「老道,你本領不錯,我就不燒紙錢給你了。我把你的經文、法器都燒給你,你自己給自己超度吧!我命硬得很,不用你操心,更不用你生生世世去贖什麼罪。若下輩子還能遇到你,我給你做件好道袍。」

    卓銳將水酒澆在墳前,默祭完畢,低聲道:「淺兒,先回屋吧!這裡風大,小心身體!」

    可淺媚站起身,卻沒有走向木屋。

    迎著淒淒噬骨的冷風,她用木簪子草草綰就的黑髮四散飛揚,凌亂不堪;灰白的棉袍粗陋簡單,裹著她日漸隆起的身軀,一身裝扮比山野間的村婦還要邋遢幾分。

    可她挺直脊背冷冷站著時,雪白的面龐凝冰結玉,依然妍麗得驚心動魄。

    她直視著卓銳,問道:「卓大哥,是誰殺了道長?」

    卓銳不覺把目光飄向別處,輕聲道:「誰知道呢?我追過去時,便已不見了蹤影。」

    「是嗎?」

    可淺媚嘲諷道,「這殺手本領可真高得很,居然能在這種古老的陣法裡來去自如,還能在我們卓護衛這樣的高手眼皮子底下殺了人順利離去!」

    卓銳沉默。

    可淺媚走近他,雖然身量才只到他下頷,逼視他的眼神卻似能灼到人的心底。

    她徐徐道:「此地隱蔽,除了我們三人,知道的便只有我七叔他們。卓大哥,若你說與你無關,我便信你。我會去找七叔,問他為什麼要殺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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