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西涼比之中原或是江南要寒冷得多了,風依然很緊,整個空氣都顯得幹幹的,完全沒有陽春三月,沾衣欲濕杏花雨的浪漫。尤其是當你走在漫長的官道之上,前後皆是一樣緩慢而行的糧車時,更是讓人覺得有些壓抑。
田七就在這一行行的糧車的中間,他並不需要和征發來的民夫一樣不斷用力拖拽著嘎吱作響的糧車碾著高低起伏不平的道路前行,只需要提著一把刀,仔細觀察左右的情況便可。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感到疲憊,多日來全神貫注地提防有變,也是讓人難以忍受的辛苦。
而且田七也是與民夫們一樣,是要徒步前進的。雖然他算是西涼軍中一員,但終究才入軍一年多時間,功勞還不足以讓他跨上戰馬,與那些百戰餘生的勇士,及身手了得的將領一般有一匹屬於自己的戰馬。
他只是一名步卒,是一年前,當西涼軍與關東聯軍在長安洛陽等地對決時,因為董卓抽調了大量西涼軍,才不得不補入軍中,然後一直守在臨洮的一名新兵,他甚至都沒有真正去與敵人交過手。所以這次受命押送著糧草前往官武,也讓田七感到有些緊張。
緊張,再加上連日來趕路的勞頓,讓田七更感疲憊。要不是他身邊就有幾名提著長槍跨著戰馬的將領盯著,說不定他都想要悄悄地逃走了。雖然他沒有上過戰場,但人卻不笨,他已經從這些將領小心翼翼的舉動裡看出了些端倪,只怕這次運糧前往官武不是件輕鬆的差事哪。
身畔,兩名將領低聲說著話。雖然他們刻意地壓下了聲音,可還是被離他們不遠的田七聽了個清楚:「想不到咱們也會淪落到今日的地步。以前跟隨主公時,這西涼有什麼人能讓咱們整日裡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現在,主公才被害沒有半年,我們就要處處小心,連運點糧食都這麼困難了。」
「誰說不是呢?我們以前是壓著羌人打,現在卻反了過來。聽人說,現在牛將軍他們是被羌人困在了官武,在同樣兵力的情況下,我們西涼軍何時有過如此窩囊哪?而就我們這點人馬,恐怕就是送糧食到了官武,怕也不可能運進去吧?」
「哎,這日子是越發不好過了。你可知道這次為何會叫咱們在臨洮的人送糧食過去?我聽說是馬家守著姑臧,不肯把糧食送去,所以無奈之下李先生才出此下策。你說這算是什麼回事,大敵當前,我們西涼軍內部還如此爭鬥,實在是讓人心寒哪。」
「其實要我來說,馬家這麼做也是無可厚非的,我們也是看著他們是怎麼整治的馬家,就差直接用兵了。現在馬家卡住了他們的要害,不報一箭之仇才怪呢。只是這卻苦了咱們這些小人物了,這次去官武,當真是凶多吉少哪。」
「聽說有人擔心馬家會從中作梗,說不定我們是運不了這些糧食去到官武了。」
「所以我們才會挑這麼條並不顯眼的小路前進,還要繞一個大圈子,不然我們早從官道上走了,也不至於這麼辛苦。」
兩人的對話落到田七的耳朵裡,讓他更感擔心,想不到事情竟壞到了如此境地。西涼軍不但有羌人這一外患,內部還在勾心鬥角,如此只怕就真要給羌人以奪取西涼的控制權的機會了。想了下這些,他又自失一笑,自己是什麼身份,何必為這種大事傷腦筋呢,只要這次能平安地把事情辦成,然後平安回去,就是自己最大的奢望了。
正當此時,這支由五百多名軍士護送,兩千民夫運送的糧草隊伍剛好走過了一片黑松林的邊緣。並不熾烈的太陽從松林的另一頭照過幾縷班駁的影子來,投在田七的身前,使他覺得地上的影子有些可怕。而突然,一陣吶喊聲就從松林之中爆發了出來。
上百名騎著馬,持著長刀,高喊著:「放下兵器,跪地免死!」口號的大漢突然狂奔而出,在眾人尚未做出抵抗的反應之前,就已經衝到了他們的身前。
兩名軍士下意識地挺槍欲迎敵,可他的槍才剛舉起來,尚未及胸,長刀已經飛快地劃過了他們的咽喉,兩人當時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田七怔怔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此時他全身僵硬,已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雖然才二十的他也曾與人幹過架,曾把人打得滿頭是血,可殺人卻還是第一遭看到。當看見幾日來一直相處在一起的軍士被人像殺雞般地割斷了喉嚨,他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隨即,一陣恐懼之感才從心頭瀰漫開來,當他回過神來再看時,便又看到不少之前騎著馬,被他很是羨慕的軍士們全然無懼地向這些敵人殺了過去。
「這就是他們能騎著馬,而我卻只能步行的原因所在吧。」田七的腦子裡不禁生出了這樣的感慨,很為自己的懦弱而感到羞愧。但隨即,這分羞愧又被慶幸所替代了,因為只是一個照面,這些倉促迎敵的騎士就紛紛被已經奔殺起來的敵人砍劈下馬。
騎兵所倚仗的便是胯下戰馬的速度和衝擊力,當一方快速衝到另一方面前時,被攻擊者即便再厲害,再勇敢,其結果也只有一死,除非雙方的武藝有著極大的差別,那還另當別論。但很明顯地,眼前這些護送糧草的騎兵甚至都不如這些敵人驍勇。
不過頓飯工夫,兩百多名試圖反抗的軍士盡被殺死,其他人則都依剛才所言,紛紛拋下兵器,跪在了地上。畢竟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尋常的百姓,有些軍士也沒有真正上過戰場,一旦發現難以反抗,他們自然只有投降一條路可行了。而田七,自然也是屬於這個群體了,他雙手按著地,低著頭,很是恐懼地偷眼打量著那些騎兵,不知道對方還會做什麼。
好在這些剛才殺起人來絕不手軟,如凶神一般的騎兵在確信沒有人會反抗後卻也停止了殺戮,只是用警惕的眼神盯著他們,以防有人做出什麼不好的舉動。
而後,一個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男人開口了:「從現在開始,你們要想活命就得聽從我們的吩咐。所有人都起來,繼續運糧,不過不是去官武,而是去姑臧!」
「原來他們是馬家的人……」已經從那兩名死去的軍士口裡得知事情細節的田七似有所悟,同時也稍微安心了些。因為馬越的聲名還算不錯,想來只要自己不生出反抗之心,他們應該不會再為難自己了吧,那性命自然也就得以保住了。
其他人雖然不如田七般明白處境,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情形下,也不得不照著他們的意思而行,繼續開始了押糧之行。
短短的兩日工夫,依李儒之命,分批分頭押送六千槲糧草前往官武的四路人馬全被馬家派出的人馬所劫。不但那些想送往前方的糧食落入了馬家之手,就連押糧的人,也有多半被他們所俘,再不可能為李儒他們所用了。
李儒雖然精明,但這次他所遇到的卻是縱橫西涼多年,對這裡的每一條大小要道,乃至於隱秘道路都瞭如指掌,能夠更早一步猜到他們所選擇的道路,然後從容佈置的王風。所以,這一遭李儒迫於無奈才選擇的將臨洮的糧食送去官武以解燃眉之急的策略是徹底失敗了。
一隊隊被派出去劫糧的人馬都帶回了成功的消息,這讓籌劃整個策略的王風總算是鬆了口氣。他看向官武的方向,似是對身邊的兄弟,又似是對自己輕聲道:「這一次,我們即將成為整個西涼新的主人,而以公子之能,西涼也不會是我們的終點,它只會是我們向著更高,更大的那個目標進發的新的起點!」
與此同時,在官武縣城之中,董卓舊部諸軍也已陷入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他們也將作出一個事關自身和西涼生死存亡的艱難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