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懵懵懂懂,不知道跑過了多少亭台樓舍,眼前突然一片開闊,卻是已到了一處平台之上,四周數峰相連,層巒疊翠,遠處一條寬闊的白色玉帶橫貫東西,氣勢如虹,卻是長江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李雲龍看著已經追上來的楊雪蓮道。「呵呵,解藥給你了,但是我又沒說不這樣對你啊!」楊雪蓮道,「另外我告訴你,如果今天你不死的話,最好三天之內不動內力,否則的話,呵呵,你的內力將永遠失去。」
「這是算你贏了,不過以後,嘿嘿。」李雲龍冷笑一聲,然後面上神色一肅,往後輕輕一躍,身子像飛鳥一樣向山崖之下撲去。在楊雪蓮的驚呼聲中,李雲龍像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兒一般,落下幾十丈高的山崖,身上,猶帶著夕陽絢麗的餘暉。
李雲龍醒來之時已近午夜。一輪冷月懸空高掛,除了遠處不時傳來蟲獸叫聲,四周暗沉沉陰森森的極是可怕。身下是陳年腐草敗葉爛成的軟泥,月光透過籐枝斑斑駁駁地投到地上,更顯得分外荒涼、寂靜,恍若身處另外一個世界。
李雲龍只覺渾身骨架像似散了架般,全身上下巨痛不已。他勉力翻轉身子,抬眼一望,這才憶起自己是在一個斷崖之下,崖上輕霧瀰漫,離地約有二十三、四丈高,其間籐蔓橫生,自己從這麼高的山崖上跳下來而得保不死,多半也是依仗那些籐蔓之功。
對於昨天的事情李雲龍也不知是該怒,該怨,該恨還是該慶幸?心頭一時百味雜陳,想起白日裡在彌勒佛像前的祈禱,李雲龍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暗夜寂靜,這笑聲好生嘹亮突兀,嚇得山谷中的宿鳥幾下驚叫,撲騰騰從林中飛將出來。
李雲龍只笑得數下,聲音轉低,卻已化作嗚嗚的哭腔,淚水撲簌簌沿著面頰滾滾而下,被人陷害,跳下這個人跡罕至的山崖,也只有用盡情的嚎哭來發洩自己的自愛、自憐和自傷了。
李雲龍強忍著身上劇痛,掙扎著爬起身來,只踉蹌走了幾步,足尖磕到什麼物事,身子直挺挺摜到地上,地上軟泥雖厚,這一跤卻也摔得不輕,牽動身上的舊傷,再也沒力氣掙扎起身了。
微微潮濕的泥土中,不住散發陣陣荒草枯葉腐爛了的刺鼻霉味。李雲龍全身痛得近乎麻木,一顆腦子卻清醒異常,正胡思亂想著自己今後的行程,忽聽得前方草叢中瑟瑟聲響,衰草中紅艷艷的一物晃動,卻是一條尺許長的大蜈蚣,全身紅光閃閃,頭上凸起一個小瘤,與尋常蜈蚣卻是大不相同。
李雲龍暗暗叫苦,拚死想移開身子,全身筋骨彷彿已不是自身一般,丹田中竟凝不起一絲力氣,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蜈蚣爬到自己的頭上。李雲龍只嚇得全身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心中不住哀呼:「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正在自怨自艾之際,忽聽草叢中又是一陣瑟瑟聲響,緩緩爬出一條小蛇,長僅半尺,通體金燦燦的,像包著一層金箔,一雙蛇眼卻呈赤紅之色,淡淡月光之下說不出的怪異恐怖。那金色小蛇緩緩游來,所過之處「哧哧」輕響不絕,草木落葉一觸及它的身子立變枯焦,就像被一根通紅的碳條炙烤過一般。李雲龍兩眼瞪得大大的,他一生之中何曾見過如此奇景?
金色小蛇在離李雲龍頭部五尺遠處停止了前進,蛇頭仰起,兩隻火紅的眼睛直盯著李雲龍的頭頂。李雲龍看不見大蜈蚣的情景,只覺得頭頂一陣發癢,自是那蜈蚣挪了幾下身體。李雲龍此時真是有苦難言,有癢不能搔,能動不敢動,就算呼吸也要放緩放細,惟恐驚擾了面前的兩位大爺。
這樣靜靜相持了半柱香時間,李雲龍忽覺頭頂一陣輕響,那蜈蚣已緩緩爬將下來,額頭、眉毛、眼睛、鼻子。李雲龍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卻看見那條金色小蛇「嘶嘶」地吐著火紅的蛇信,也正游近身來。李雲龍這一刻恐懼到了極點,鼻尖觸到蜈蚣冰冷的身體,一個忍了許久的噴嚏再也無法阻止。
「啊乞!」李雲龍嘴巴方才張開一半,魂魄彷彿已離開了自己的軀體,眼前突然金光一閃,知是那金色小蛇終於撲將了過來。忽覺舌頭上一涼,卻是那大蜈蚣慌不擇路,已鑽進他的嘴巴,李雲龍嚇得連舌頭都不敢動彈半分,只覺得咽喉處一涼,那蜈蚣的大半個身子已在自己口內。
一隻半寸長短的毒鉤從鼻尖上滑落,李雲龍的眼珠子都嚇綠了,這鉤子可不是玩的,只要被它輕輕地那麼劃一下,李雲龍就算有十條小命也都玩完。眼前金光一閃,只見那金色小蛇張嘴咬住了蜈蚣的毒鉤,還沒等李雲龍慶幸一聲,食道中一陣涼沁沁又火辣辣的麻癢傳來,蜈蚣已拉著那條小蛇全部鑽入了他肚中。
李雲龍隱隱聽得自己肚中發出唧咕、唧咕的聲音,自是兩個怪物在自己的肚中打架,不知是紅色蜈蚣佔了上風還是那金色小蛇佔了上風?他只覺天下悲慘之事,無過於此,而滑稽之事,亦無過於此,只想放聲大哭,又想縱聲大笑,但肌肉僵硬,卻又怎發得出半點聲音?眼淚又是滾滾而下,掉落於地,這次是真的悲痛,自己萬幸逃過墜崖一難,卻最終還是不免一死。
頃刻之間,肚中便已是翻滾如沸,痛楚難當,也不知誰勝誰敗。李雲龍閉緊雙眼,張大嘴巴,惟恐看見自己的肚皮上突然破開一孔,鑽出一個蛇頭或蜈蚣頭來,那樣的情形單只心中想想就已太過可怕,何況親眼看見?他心中還在不住祈禱:「金蛇老兄,你快快捉住蜈蚣,從張開的嘴裡爬出來吧,在下這肚子裡可沒什麼好玩的。」
過了片刻,肚中居然不再翻滾,疼痛卻越發變得厲害。那「唧咕、唧咕」的響聲也漸漸改作了「咕嚕、咕嚕」,倒像是平時吃多了西瓜、湯水時的聲音。方學漸嘴巴張得久了,牙根處又酸又疼,卻也不敢懈怠一下,心中想著那金色小蛇不知何時會突然爬出來,便兀自大張著嘴巴。
他躺在地上等了良久,最後連那「咕嚕、咕嚕」聲也消失無蹤,這才緩緩張開眼來,伸手到自己的小腹處摸了一圈,不見絲毫異樣,李雲龍這才隱隱想到,那兩隻怪物,多半是做了自己肚中的晚餐。想到晚餐,這才想起自己這一天連午飯都還沒吃,只是剛有兩隻活奔亂跳的怪物入肚,此時便也不覺得很餓。
李雲龍站起身,想找塊乾淨的大石睡上半日,明日好有力氣覓路出谷。才走出幾步,忽覺腹中熱騰騰一團熱氣,直如炭火一般,不禁叫了聲:「不好!」這團熱氣東衝西突,無處宣洩,李雲龍張口想嘔它出來,但說什麼也嘔它不出。當下深深吸了口氣,用力向前噴出,只盼肚子裡的毒氣能隨之而出,哪知一噴之下,這團熱氣竟化成一條熱線,緩緩流入了他的任脈。
李雲龍這才由驚轉喜,腹中的那團熱氣不是毒氣卻是真氣,當下盤坐於地,心中默念著晦覺禪師從小教會自己的運功法則,將那團熱氣緩緩導入會陰**,再經尾間、命門、夾脊和玉枕諸**,最後流入膻中氣海。
李雲龍的功夫厲害,雖然昨天不小心著了別人的道,但是此時,一番運息吐納,李雲龍只覺四肢百骸間一股綿綿密密的熱流上下竄動自如,熱流所經之處,說不出的清涼舒服。幾個周天運轉下來,腹中的燥熱大部分已化作本身真力匯入他的丹田氣海,以後都將成為他身體中的一部分了。
一輪紅日從峰巒升到頭頂後,夜裡凝聚起來的一些寒氣才慢慢地融進暖和的陽光裡。霧繞林梢,煙籠清溪,歡快的鳥啼隨風盈耳,木葉清香和泥土潮息瀰漫於四周,溫柔的金輝照耀天宇萬物,讓酣睡方醒的李雲龍感到心曠神怡。
頭頂之上,嘹亮的鐘聲遙遙傳來,在群山間不住來回飄蕩,震耳欲聾,久久不散。李雲龍心中默數,七聲,該是寺裡做早課的時候了。胸腔間的那股熱氣受了鐘聲的激發,不覺洶湧盈蕩起來,蓬勃欲發,他忍不住仰起頭來,化聲長嘯,奪口而出,如青龍出水,扶搖直上,穿霧撼雲,聲震數里。清嘯聲悠長綿厚,直響了半盞茶的工夫這才歇息下來。
「小兄弟,好深厚的內功啊。」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李雲龍急忙回過頭來,只見昨晚那條金蛇爬出來的草叢上站著一個滿臉皺紋的佝僂老人,地上的燒焦痕跡宛然在目。
那老者細目鷹鼻,背駝如鼓,身材矮小,五指枯瘦細長,手裡拿著一支黝黑的鐵枴杖。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看眼前這人的模樣和架勢,不用問一定是江湖上難惹的主兒。他微一躬身道:「老丈,您起得好早啊。」
「嗯,」老者鼻中哼出一聲,枴杖在地上頓了一頓道:「小兄弟一大早就在這裡,莫不是在山中迷路了麼?」「哈哈,老丈莫非是化外仙人,能算準我昨晚迷路,在這裡過夜。」面上笑著,心裡卻暗罵你個老不死的就算變成死虔婆、算半仙,也萬萬算不出本大爺昨天從上面跳下來,現在卻仍能神定氣閒地站在這裡和你閒聊。不過李雲龍也知道這個老者雖然不怎麼好看,但是他的武功比自己要高,而且自己現在又不能動武,否則的話自己的傷就會復發。
「小兄弟昨晚在這裡過夜,不知道有沒有看見一條金色的小蛇?」老者的臉上明顯堆起了一層笑皺,笑起來的樣子卻明顯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