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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96章 文 / 守本琦子

    我不由得望著他的黑眼睛。他緊緊皺著眉頭,眼睛裡閃爍著不明的光。

    「告訴我,寶貝兒,為什麼不去安全的戰區?為什麼要留在那裡?」他緩緩的壓下來,捧著我的頭,輕聲的哄勸著,「告訴我。」

    我眨了眨眼睛,「卡爾……」

    「please!跟我說實話!」他的表情非常嚴肅,甚至有些哀傷,「跟我說實話!」

    我們沉默的對峙著,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眼中的濃厚而複雜的情緒讓我很快便承受不住了。最後我先閉上了眼睛。

    他挫敗的歎了口氣,然後像是發洩情緒一樣,凶狠的咬住我的嘴唇,舌頭胡亂的探進來,橫衝直撞。

    「幾乎每天晚上我都在做噩夢!每天晚上!」他低吼著,額頭死死的抵住我的額頭,「我夢到你受了重傷,渾身是血,躺在環境骯髒的帳篷裡,沒有人照顧你!我甚至不止一次夢見你、夢見你……」

    他說不下去了,只是閉上眼睛,喘著粗氣。

    「告訴我,寶貝兒,你為什麼不想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哀求道,「你到底有什麼顧慮?你知道你這樣做讓我有多害怕?」

    「我很……」

    「別說你很安全!」他打斷我的話,「你想想如果是我去了前線,你會怎麼想?你會因為我在危險的環境裡找到了一個暫時安全的位置就不再擔心我的安危了嗎?你會嗎?」

    我的嘴唇顫抖著:「不會……」

    「那麼,告訴我,為什麼不肯讓斯圖爾特子爵把你調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哆嗦著伸出手,摸著他的臉。我幾乎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當斯圖爾特子爵通過莫斯利少將,將他已經為我打點好上下,隨時可以把我調到安全的地方的時候,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拒絕了。但是為什麼呢?我明明如此痛恨那個地方。

    「我做不到……」我的嗓子哽住了,只能發出耳語一樣的嘶嘶聲,「我只是做不到……所有我認識的人,他們都是貴族的後代,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選擇逃離……我做不到……」

    「你怎麼……」他緊緊的皺著眉頭,表情幾乎能算得上是憤怒了,「你是傻了嗎?還是你被那些政客虛偽的言辭洗腦了?」

    「這和所謂的愛國和奉獻沒有關係,我只是沒有辦法讓自己坦然的離開!」我終於哭了出來,在他面前我的情緒總是那麼容易失控,「所有的人都在那裡流血犧牲,他們都是身先士卒帶著士兵在最危險的地方衝鋒陷陣的低級軍官。他們有的在邊境戰的時候就受了傷,但是傷一好,立刻就回到了戰況最激烈的前線。

    「而我,直到現在,都一直躲在他們的身後,享受著保護。而我曾經的同學、朋友,我的學長,那些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那些幾個月前還和我在同一場舞會裡交換過舞伴,一起喝過酒的人,他們都毫無怨言的往來於戰火之中,面臨著重傷和死亡的威脅。這種情況下,你讓我怎麼心安理得的離開那裡,成為第一個懦弱的逃兵!」

    「這不是你的錯!戰爭的責任不需要你承擔!」卡爾煩躁的坐起來,胡亂的揉著自己的頭髮,「我求求你為我考慮考慮,為你的母親考慮考慮!收起你不切實際的英雄夢!他們是他們,你是你!而且找關係把自己調走的人大有人在!埃略特家族的繼承人已經調到後勤去了!波爾曼家族的孩子的體檢都不合格,根本就沒有上戰場,你也知道那兩個傻大個健康的像兩頭牛!再說你根本不適合上戰場!你又成不了軍事家,一場戰爭不會因為你的參與就多出一些勝算!我求求你不要白白去送死!」

    我聽著他大聲的咆哮著,用手摀住了眼睛。

    那些我認識的人,他們死去時殘破的身體,他們失去手腳和眼睛,躺在醫療隊的帳篷裡時麻木的表情,他們皺著眉靠在戰壕裡抽著煙,滿身塵土的望著剛剛激戰過的戰區裡躺在地上的死去的戰友的樣子,這一切都飛快的從我的眼前閃過。

    開戰三個月來,我安全的就像我還在阿克頓一樣,我幹的最多的,就是指揮士兵打掃戰場,把受傷的同胞拖回來,或者把犧牲的士兵的屍體擺好,組織一場小型的追思會後掩埋。

    我在前線發揮的有限的那一點作用,和那些與我同樣出身貴族的軍官們比起來,讓我感到難堪的羞恥。我突然被激發的羞恥心是我所沒有想到的。我原以為根本不可能存在於我的身上的英格蘭尚武的紳士精神,在我周圍的那些身先士卒的同學的影響下,居然也多多少少的留下了一些。

    只要看著那些人,那些每天和死亡擦肩而過,明明有機會離開但是堅持留下的人,我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我自己心安理得的躲在他們的身後。雖然我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似乎和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受罪,就好像能讓我看起來沒那麼沒有用。

    我坐了起來,從後面抱住他,手穿過他的腋下,扣在他的胸前,親吻著他的後背。

    「對不起。」我輕聲說,「我知道這樣做會讓你們傷心,但是……請讓我再自私一回。給我足夠的時間,讓我調整一下,或許幾個月以後我就主動催著帕特裡克叔叔把我調回來呢。別生氣了,轉過來看看我,我明天就要出發了。」

    卡爾抓著我的手,緩緩的轉過身來看著我,最後一言不發的將我抱在懷裡。

    「好吧,我不逼你。」他咬著我的耳朵說,「快點想明白,別讓我們太擔心。」

    我又回到了瑞士邊境的戰區。整個十一月和十二月,我們都在那裡僵持著,誰也無法前進一步。每天都有士兵被派出進攻,有些受了傷,有些死去了,然後剩下的人晚上再回來,我則指揮著沒有今天沒有任務的士兵打掃戰場,就像例行公事的上班。

    在這裡的每一天都變得越發的枯燥。偶爾取得的短暫勝利也會很快被對方奪回,我們自己偶爾所有損失,也會立刻反擊回去。這一切都在不斷循環的,就像無望的噩夢,看不到勝利的盡頭。

    母親擔心我在前線的飲食問題,幾乎每天我都能收到她寄過來的包裹,裡面有藥品和換洗的貼身衣物,最多的是各種可以多存放一段時間的點心糖果,火腿肉乾,甚至還有咖啡紅茶和奶粉。我把這些東西分給周圍的軍官們,很快,我的帳篷就變成了大家的公共休息室。

    大家擠在一起,用髒兮兮的搪瓷茶杯喝著摻入了奶粉的紅茶和咖啡,或者帶來一瓶家人寄過來的威士忌,一人一口輪流的喝完,然後一根接著一根的抽著煙,談論著海峽另一邊的家鄉發生的事情,鄉村,莊園,獵狐季節和一位富有而年輕的寡婦在自己位於倫敦的豪宅裡的沙龍,就好像我們還在家裡,現在正是晚宴後的紳士時間。

    幾十分鐘以後,大家就戴上帽子,陸陸續續的離開我的帳篷,走出帳篷的那一刻,立刻就從溫文爾雅的紳士變成了一個個嚴厲粗魯的大兵。

    十二月的時候,坎特伯雷大主教提出聖誕節期間休戰,讓士兵們平安的過一個聖誕節。這個提議得到了德國方面的積極響應。當消息傳到前線的時候,整個戰場的氣氛立刻變得漫不經心了起來,進攻和防守都變得懶洋洋了,似乎大家的關注點全從戰場上挪到了聖誕節。

    很快,士兵的家人們寄來的聖誕卡片、厚厚的信件和塞得滿滿噹噹的包裹源源不斷的被送了過來,包裹裡面都是衣物、藥品、香煙和食物。大部分都收到了一個巴掌那麼大的小聖誕樹,家庭富裕一些的人的聖誕樹則稍微偏大,我的聖誕樹有一隻手臂那麼高,有一位公爵的幼子甚至收到了一棵一人高的大聖誕樹。他大方的將那棵聖誕樹捐了出來,最後那棵樹被擺在了一片空地上,成為了公用的聖誕樹。

    平安夜的午夜,隨軍的牧師和幾個原來曾經是牧師的士兵帶著大家做了子夜彌撒,很多人都因為想念家人而失聲痛哭。

    聖誕節那天,大家開始相互贈送禮物,把家人寄來的卡片展示給對方看。禮物通常不是什麼精心準備的禮品,不過是把自己家人寄來的食物和香煙相互交換,但是大家依然興致勃勃。似乎是覺得之前喝了我太多的紅茶和咖啡的緣故,我收到了小山一樣多的蛋糕和巧克力,還有好幾瓶明顯是從家族珍藏的酒窖裡拿出來的烈酒。

    白天一整天,戰壕四處都洋溢著歡快輕鬆的氣氛。晚上的時候,監視哨兵發現對面的德軍戰壕裡全是連成一片的紅光,他連忙向我們這些正在帳篷裡聚餐的將領們稟報了這一發現,懷疑德國人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這個猜測立刻讓我們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一位中將提議開火。但是這個提議立刻被上將駁回了。

    「可能是騙局。」他告訴監視哨兵,「不要開火,公然在聖誕節休戰期間開火會讓我們收到輿論的指責。但是要提高警惕,密切的監視他們。」

    高級軍官們親自來到監視哨兵的監視點,舉著望遠鏡仔細辨認那些火光。但很快,我們就聽到了從德國戰壕裡傳來的聖誕讚歌,歌聲裡夾雜著不少笑聲,他們拖著長長的調子,一首歌裡有好幾種高低不同的音調,混亂的融合在一起。

    「froheweihnacheten(聖誕快樂)!」一個德國人高聲喊道,緊跟著,他用帶著濃重的德國口音的英語喊道,「英國人!聖誕快樂!」

    快樂的情緒立刻感染了所有的人,下一刻,我們就聽到我們的一個士兵喊道:「你們也聖誕快樂!」

    緊跟著,對面的德國士兵爬上戰壕的矮牆,他們把帽子舉過頭頂轉著圈的揮舞著,朝著我們尖叫和吹口哨,就像一群剛從男校放出來的躁動的少年在大街上看到了美女。

    我們的士兵也不甘示弱,一倍於他們人數的士兵也爬上矮牆,學著他們的樣子吹著口哨,蓋過他們的聲音。於是他們也增加了火力。等到了最後,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在戰壕矮牆上像流氓一樣比著賽的吹著口哨,發出排山倒海一樣的噓聲。

    「你們過來啊!」對面的德國士兵叫囂著,「過來看看我們,我們請你們喝酒!」

    「你們到我們這兒來吧!」我們的士兵喊道,「請你們吃三明治!我們還有蘋果甜酒!」

    大家喧鬧了好一陣,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的,突然傳來了聖誕頌歌的聲音。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歌聲。

    因為距離的問題,聲音傳過來需要一定的時間,在我這裡聽的時候,這首聖誕頌歌被分成了好幾個部分,根本不同步的歌聲融合在一起,調子已然混亂,但是卻又無比的和諧。

    對面的德國士兵把那些火光舉了起來,跟著節拍左右的搖擺著,我才發現那些火光都是裝飾了蠟燭的小聖誕樹,我們的人也不甘示弱的點燃了蠟燭跟著他們一起搖擺。亂七八糟的節奏很快就隨著左右搖擺的燭光統一了起來。聖誕的頌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午夜十二點的來臨,大家才歡呼著停止了歌聲,回去休息。

    第二天,雙方都派出代表在彼此陣地之間的無人地區進行談判。我們最後達成的結果,是直到元旦之前,都不會主動開火。我們簽訂了一個簡單的協定,雙方的將領主動來到無人地區和對方的將領為短暫的停火時光握手言和。

    士兵們紛紛爬出戰壕,和對方的士兵打招呼,相互問候聖誕快樂。多奇怪,幾天前我們還在進行你死我活的拚殺,而到了現在,卻聚一起說說笑笑,互相交換著家人寄來的香煙烈酒和食物,給對方展示自己的親友的相片。

    我們在第二天共同為陣亡者舉辦了一場正式的安葬儀式。那些還沒來得及埋葬的陣亡者們的遺體被抬到無人地區,整齊的擺放在一起。雙方的將領,陣亡士兵所在的小隊的軍官,都發表了演講,表達了對戰死的士兵的懷念和感謝。我們一起為他們禱告,合唱了讚美詩,以及兩國的國歌。

    安葬儀式結束後,德國的一個上校走過來,用幾乎讓人聽不懂的英語問我們,可不可以組織一場足球比賽。這個提議立刻被採納了,當天下午,我們就在無人地區舉辦了足球比賽。足球是一個原來是工匠的英國士兵做的,非常的簡易,因為重心有些偏的緣故,踢起來不是很舒服,但是這個足球收到了熱烈的歡迎,大家還請他又多做了幾個。於是從聖誕節到元旦期間,我們在兩方陣地之間寬闊的無人地區進行了無數場足球比賽,甚至有幾場比賽,幾位上將也參與到其中。大家有輸有贏,誰也沒有因此發生什麼衝突。

    到最後,我們統計了所有場地的所有比賽的進球數,以八十九比八十一的比分,領先了德國隊。因此,德國的一位上將輸給我們兩大箱法蘭克福小香腸和巴伐利亞白香腸,他開著玩笑說他幾乎把他們的廚房所有的肉食都輸給我們了。於是元旦的晚餐我們全軍吃的是用這些香腸煮的湯。

    歡快輕鬆的休戰時間到此結束,第二天,我們又變成了不死不休的敵人,這個昨天還歡笑著舉辦過幾場足球比賽的無人地區,再一次充滿了殺戮和鮮血,昨天還嬉笑著勾肩搭背的人,今天再一次陷入混亂的相互殘殺中。這種巨大的差異讓我幾乎覺得聖誕節休戰期的一切不過是一個詭異的夢。但無論如何,戰爭仍在繼續,我依然看不到勝利的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又被鎖了一章,無語。

    管理員依舊不理我後台抽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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