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有經濟危機的詹姆斯最近也在思考改變莊園的生產模式。他雖然看上去很不靠譜,卻非常有經濟頭腦,靠著各種長期和短期投資賺了不少錢,對於莊園日益慘淡的收益,他也正有收回土地利用農用機械進行集約生產的打算。
康納利表叔倒是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的父親為他留下來兩個工廠和一個採石場,交過遺產稅後,剩下的資產完全能夠維持他名下所有的莊園公館還有租不出去的農場的正常運轉,讓他悠閒的過著浪漫而散漫的生活。不過每個男人都有自己的事業心,在旁聽過一次關於農場改.革的討論後,他也開始磨刀霍霍準備讓那些荒廢著的農場煥發新的生機。
至於羅伯特,他的參與純粹是為了跟上紳士們的大部隊。這個有著精緻的娃娃臉的男人在大學選了一門讓旁人很難理解的專業——數學。他喜歡那些複雜的公式,研究它們的推導過程,而對於世俗的事務一點都興趣都沒有,也不喜歡跟女孩子相處,每次都躲在書房的角落裡拿著一本數學的論文集仔細研讀。小托馬斯執著的跟在他的身後,繼續著他的「為什麼」,而脾氣極好的羅伯特也不介意托馬斯打擾他的閱讀,反倒將他抱在懷裡,給他講故事還有各種數學知識。康納利表叔見此鬆了一口氣,托馬斯是個相當頑皮的男孩子,思維活躍,又坐不住,剛到兩天就把女士們折騰的夠嗆,難得有個人能讓他安靜一會兒,他對此深表感激。
而最讓我意外的是斯圖爾特子爵,我原本以為他絕對是個一成不變的人,沒想到他早就改變了莊園的生產模式,還在美國擁有好幾個大農場,用賺來的錢在美國和別人合開了一家紡織廠。去年還趁著幾個家族因為高額的遺產稅鬧經濟危機之際,收購了不少土地。
「噓,別告訴別人。」說到這些的時候,儘管書房沒人,斯圖爾特子爵還是壓低了聲音,嘴角略微上彎,看上去就像是在玩笑一般,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把眼前這個從頭髮絲到鞋尖都嚴肅頭頂的老人和「玩笑」這個詞聯繫在一起。
在莊園的事情上,他有不少經驗,雖然說的不多,大部分時候都在聽我們討論,但是每次他開口,提出的建議和問題總是一針見血,引人深思。
「天哪。」我也壓低聲音,「您可真讓我吃驚,帕特裡克叔叔。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我就想那些老古董那樣,每天都在壁爐前望著家徽懷念著維多利亞時代?」斯圖爾特子爵呵呵的笑了兩聲,又長長的歎了口氣,微微側頭,望著牆上父親的畫像,「不過是因為無聊罷了,如果不找些事情做,我會被時間逼瘋的。一個人孤獨的活著,實在太艱難了。」他用指尖輕輕的敲打著沙發的扶手,「我還是覺得那些美國人又沒禮貌又可笑,但是不能否認的是,他們很能掙錢。」
「如果粗魯無禮可以讓我更加富有,我願意讓上帝收掉我所有的教養,給我一座大金礦。」我嘟囔道。
「nonsense!」斯圖爾特子爵瞪著眼睛說,「貴族的風度和高貴的舉止是金錢也買不來的財富,那是幾百年沉澱下來的珍寶!」
他這樣看上去嚴肅得有些嚇人,但是經過幾天的相處,我完全能夠透過他嚴厲的外表,看到他柔軟的內心。他就像個強撐著嚴父這個外殼的溫柔的父親,對我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慈祥和溺愛來。我並不像以己度人,認為誰都喜歡同.性,但是對面對這些照顧和關懷,我想可能不能僅僅用「逝去的好友的兒子」這一條來解釋。
「如果你缺錢,我完全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他強硬的說,「我有那麼多錢,卻沒有活著的直系繼承人,將來等我死了,不知道會歸哪個從莫名其妙的地方蹦出來的人所有,還不如趁我活著的時候悄悄的轉給你,給我老朋友的兒子,幫助你們渡過難關,重振家業。所以你要記著,你永遠都還有退路,可不要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我想阿克頓已經不需要我採取這麼極端的手段了,帕特裡克叔叔。」
在我故意所為之下,我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單獨和卡爾說過話了。我想他似乎發現了什麼,我總覺得他這幾天在用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我。特別像現在,我們坐在牌桌上的時候,這種感覺格外的強烈,但每次當我轉頭去看他的時候,他卻只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就好像我們只是做了一個不經意間的視線相觸一般。每當我們眼神交匯,看到他深色的眼睛,我都要瘋狂的在心裡背乘法表來強迫自己不要去思考他到底在想什麼,專心注意手中的牌。
我想這些應該是我的幻覺,我在他身上投放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至於他做什麼我都會神經質的想到別的地方。
這幾天我的牌技突飛猛進,已經不會輸的太難看了。鑒於我臭得難以見人的牌技,康納利表叔提議我不參與牌桌上的賭.博,在我這兒輸贏不算(當然我從來沒贏過),免得我把整個阿克頓都輸在這張牌桌上。斯圖爾特子爵雖然不希望染上惡習,但是他們這種老紳士卻奇怪的認為賭.博不壓上錢財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他在懷特紳士俱樂部甚至參加過五百英鎊的賭.博活動,而賭局內容只是壓窗戶上的哪一滴水流的最快。不過鑒於從第一次坐到牌桌上起,我就沒贏過哪怕一局的尷尬現實,他也就默許了。
這張牌桌上,安安靜靜靦腆溫柔的羅伯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成了一匹黑馬,他因為自己出色的數學水平,輸少贏多,成為了最大的贏家。而那張看上去稚嫩的臉從頭到尾都平靜得幾近面無表情,贏了也不興奮,輸了也不沮喪,好像只是在做一道簡單的數學題。這讓堅持要參加「紳士們的活動」的托馬斯對他愈發的崇拜不已。
「四條九。」羅伯特展示著他的牌,輕聲說道。
「真是太厲害了,羅伯特叔叔!五連勝!」擠在羅伯特身邊的托馬斯高興的大叫。
「別大喊大叫,湯米,你的老師是怎麼教你的?」康納利表叔立刻制止他的行為,「坐好,不要像隻猴子一樣扭來扭去。」
托馬斯不情不願的乖乖坐直身子。康納利表叔滿意的點點頭,隨後招手讓侍奉在一旁的男僕遞上來一根雪茄點上。而沒過幾分鐘,托馬斯就又趴到羅伯特身上。
「你能教我怎麼打牌嗎,羅伯特叔叔?為什麼你總是贏?」
「這並不難,只不過是一個數學概率問題而已。」羅伯特一邊發牌,一邊解說道,「通過自己手中的牌和別人打出的牌,估算對方手中目前都有什麼……」
一說到自己熟悉的領域,羅伯特就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他語速飛快,邏輯清晰,但是這些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組合到一起,就讓人聽得雲裡霧繞的,一句話理解不了。若是旁人,大家可能會覺得這是在找機會賣弄本事,但是絕不會這樣想羅伯特,幾天的相處已經讓大家發現了他遲鈍和單純的本質,他這樣說,真的是純粹在教托馬斯怎麼打牌。大家交換了一個好笑的眼神,繼續出牌。結果就在羅伯特細緻的分析下,他又贏了一局。
「哦,拜託你了,羅伯特,稍微放點水,給我一條生路吧。」詹姆斯把籌碼退到羅伯特那邊,搖搖頭,歎了口氣。
托馬斯開心的歡呼著,數著羅伯特面前堆得高高的籌碼,數著數著,他突然停下來,瞪著眼睛問道:「爸爸,你輸給羅伯特叔叔多少錢了?」
「這種問題可不禮貌,湯米,真正的紳士是不會過問別人這樣的問題的,就算被問的人是你的家人。」康納利表叔叼著雪茄整理著桌子上的牌,「不過我先給你提個醒,如果再輸下去的話,恐怕這個聖誕節過去後,我們晚上就只能在路邊鋪張報紙睡覺啦。」
我低下頭用手背掩住嘴角的弧度。康納利表叔特別喜歡騙兩個小孩兒來逗他們玩。瑪德琳看上去對父親時不時的抽風行為已經習以為常,而小托馬斯一直不記教訓,非常好騙,一釣就上鉤。
托馬斯皺著眉艱難的理解了一會兒這句話的意義,然後吃驚的瞪大眼睛叫道:「爸爸、爸爸,你是說我們變成了窮光蛋嗎?」
「是的,湯米。」
「什麼都輸掉了嗎?」
「嗯哼。」
「爸爸,你不要再玩了!」托馬斯驚叫道,「不然我們什麼都沒啦!」
「沒關係,爸爸幫你贏回來。乖乖的不要說話。」
然後這一局又是羅伯特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