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親愛的。」母親握住我的手,滿臉都是欣慰的笑容,「你總是這樣像個女孩子一樣安靜,我一直擔心你能否承擔起阿克頓的責任,延續布克特的榮耀。以前你說你有辦法解決你父親留下的問題,我總覺得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處境到底有多艱難的緣故,只當那是年輕氣盛的孩子話,所以才一直告誡你要安守本分好好經營土地。沒想到你真的能夠說到做到。」
「所以以後您就輕輕鬆鬆的當一個貴婦人吧。」我把母親的手抬起來吻了吻,「我已經長大了。」
「總會有這樣一天的,不過現在還為時尚早。」母親笑道,「我們接著說霍克利先生。這段時間你看上去和霍克利先生相處的不錯,你覺得他對蘿絲感興趣嗎?」
我用拇指輕輕的撫弄著食指的第二指節,輕輕的說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們不怎麼討論這些問題。」
「那你覺得他會不會喜歡蘿絲這樣的女孩子呢?」母親緊接著問道,「我們可以多讓他們兩人接觸接觸,蘿絲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最棒的,除非霍克利先生品味奇特,不然他絕不會看不上蘿絲。」
「這樣不太好吧。」我低聲說,「女方太過熱情,就好像蘿絲嫁不出去一樣。倘若卡爾沒有想娶蘿絲的意願,豈不是平白給他人添了茶餘飯後的笑話。」
「那就讓他們笑吧。」母親傲慢的笑道,「等到蘿絲成了霍克利夫人,他們可就笑不出來了。我實在想不出卡爾拒絕這門親事的理由,現在的蘿絲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絕對完美——當然,只要她藏好她那些古怪的念頭。而現在他和你還有合作關係,婚姻這種錦上添花的事,他為什麼要拒絕呢?」
「可是……可是如果他不愛她呢?」我僵硬著嘴角說。
「愛?」母親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笑話一樣微微瞪大了眼睛,笑出聲來,「哦,抱歉,親愛的,這段時間你的表現是那麼成熟,我都忘了你才十五歲……愛情,這是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只有利益,才能締結最永恆牢固的關係。」
我頓了一下,說:「那蘿絲呢?她原本就不想嫁人,現在我們已經沒有讓她這樣迅速定下婚事的理由了。她可是確確實實對霍克利先生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說服她的。」母親抿一口茶,放下杯子,「女人的婚事是最不能拖的。每個姑娘都覺得自己是初綻的玫瑰,可以一直游弋在男士們的仰慕中,殊不知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的姑娘,而她們自己不過兩三年就會變成秋末的殘花,當初那些自己看不上的追求者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挑選的對象了。蘿絲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如果不趁現在好好抓住機會,又沒有婚姻約束她,誰知道她幾年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到時候頭疼的就是你了。」
我看著桌子上的紋路,沒有再說話,只覺得自己舌頭像是粘在了上膛。
母親抽出手帕按了按鼻翼兩側,接著說:「你多探探霍克利先生的口風,看看他有什麼忌諱,給他說些蘿絲的好話。我記得你說過霍克利先生喜歡騎馬,下次打獵可以盡量讓他們一起。你還可以邀請卡爾去嘉年華,帶上蘿絲,然後找個機會先離開……」
我靜靜的聽著母親興致勃勃的開始策劃如何增加卡爾和蘿絲的相處時間,突然覺得有些疲憊,聽著聽著,眼神就落到了窗外,只在嘴裡機械的「嗯嗯」的回應著。
母親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她親暱的捏了捏我的下巴,嚇了我一跳,回過神後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親愛的,這個話題是有點無聊,不過這可是你姐姐的終身大事,如果錯過霍克利先生,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能夠遇到條件這樣優秀的男士。」母親認真的看著我,「如果能夠和霍克利先生結為姻親,不僅是對蘿絲,對你的將來也有莫大的好處。」
我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角,「媽媽,既然利益能夠締結最牢固的關係,那我們不一定非得通過婚姻去加強它,我只需要一直保持和霍克利企業的利益關係就行了。而這在未來幾十年內都不會有改變。」
「你把婚姻想的太過簡單了,亨利。」母親把玩著一直垂到腹部的項鏈的鑽石墜子,「與他有利益的人數不勝數,可是他只能對一個人最好,為什麼呢?婚姻就是答案。」說著她突然微微瞇起眼睛,「如果不是我想多了的話,親愛的,你聽起來好像很不支持蘿絲嫁給霍克利先生,能告訴我原因嗎?」
我扯出一個笑容:「我只是覺得這很不可思議。畢竟這麼長時間了,蘿絲和卡爾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完全可以算是陌生人。而我們現在居然在討論讓蘿絲嫁給卡爾這種……起碼需要一定感情基礎的事情。我……我只是覺得……」我用指節抵住嘴唇,說不下去了。
「事在人為,他們是陌生人,我們就讓他們變成熟人。」母親說,「這可是關係到蘿絲一生幸福的大事,我希望等我們離開的時候,能聽到霍克利先生向蘿絲求婚的喜訊。」
母親用那雙綠眼睛直直的望著我,我歎了口氣:「我知道了,媽媽。」
母親說到做到,第二天午餐後,便讓我邀請卡爾一起去嘉年華。當我站在卡爾的面前說出那個邀請的時候,我背在身後的手必須緊緊攥在一起才能保持住臉上的一派輕鬆。
我以為這已經足夠讓人難以容忍了,但當我們真的步行前往嘉年華的時候,我才發現我錯了。
蘿絲穿了一身純白色的套裝,線條簡單,和身著黑色外衣的卡爾站在一起,格外的相稱。而我則不得已和母親並排走在他們兩人的身後。母親挽著我的手臂,一臉滿足的笑容。
我們走到第一個遊戲前面,那是一個投飛鏢的遊戲,卡爾付了錢拿了幾隻鏢,紳士的邀請蘿絲先來。蘿絲因為這次出行原因而情緒低落,她擺擺手表示拒絕,卡爾也不在意,拈著飛鏢輕鬆的甩出,全都正中靶心。
蘿絲毫不掩飾的展示了她的驚訝。男人在體育項目上的優秀表現總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不管她喜不喜歡他。
「真了不起!」母親微笑道,「是不是,蘿絲?」
蘿絲點點頭,「真是讓人印象深刻,霍克利先生。」
「謝謝誇獎,蘿絲小姐。」卡爾說,「叫我卡爾吧,當你母親都這麼叫我時,你還稱呼我為霍克利先生未免太生疏了。」
說著,他遞給我一隻飛鏢:「你也試試吧,亨利。」
我順著他伸過來的手慢慢的看上去,一直看到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突然間一股難以形容的痛苦深深的攝住了我的心臟,我覺得我腳下的土地簡直讓人難以忍受,我無法在上面再停留哪怕一秒鐘。
「抱歉。」我費力的撐起微笑,「媽媽,我有些不舒服,恐怕不能陪你們繼續逛了。」
或許是我臉色真的很難看,母親擔心的摸了摸我的臉:「你怎麼了?需要叫醫生嗎?」
「不用了媽媽,不是什麼大問題。」我握住她的手,「這能是大前天那次打獵累到了,自那之後這幾天我的食慾一直不太好,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你們接著玩吧,不要因為我掃興,否則我會非常自責的。」
母親猶豫了一下,撮合卡爾和蘿絲的計劃開了個好頭,她也不想因為我而打斷這次嘉年華之行,「好吧,既然你這麼說。好好休息,如果晚上還是不舒服,就叫醫生過來。」
「你現在還撐得住嗎?」卡爾問道,「需不需要我送送你?」
「真的不用了。」我幾乎是立刻打斷他的話,態度幾近無禮,意識到這一點,我補救的解釋道,「把女士扔到一邊可不是紳士的行為,卡爾。我媽媽和蘿絲可就交給你了。」
不等他再說什麼,我匆匆的吻了吻母親的面頰:「那我回去了。玩得開心點。」
之後我甚至沒有和蘿絲道別,幾乎是倉皇而逃,迅速的離開了這裡。
我飛快的走著,有一種視線落在背上如芒在背的錯覺,好像卡爾他們在看著我一樣,儘管我知道這不可能。直到拐了一個彎,嘉年華的場地被房子擋住後,我才鬆了一口氣,慢下腳步,直到停下來。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回到城堡裡去,我不想見到任何我認識的人,我甚至不想見到人。我抬起頭,望著蔚藍的天空,明亮的光線刺的我眼睛睜不開,眼睛生理性的濕潤了起來。
一位衣著不凡的男士站在路中間抬著頭看著天空,來來往往的人都投以莫名其妙的眼神。我迫不得已抬起腳走動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是放空自己的大腦,任由自己的腳帶著自己走,走到一個可以逃避現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