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作為休整,沒有太多的節目,吃過午飯後,女人們在花園裡打牌聊天,男人們則聚在書房一邊抽著雪茄一邊談天說地。
經過一場舒適的睡眠,我拾起來到查茨沃斯的任務和目的:說服卡爾霍克利購買我的技術。想到這兒,我的眼睛就開始有些控制不住的往卡爾那邊瞟,並在心裡不斷的推演著即將到來的談話。不過說起來,上輩子我除了面試和答辯論文,沒跟領導談過幾次話,這輩子更是幾乎一直關在母親身邊,也少見過什麼世面,獨自處理什麼大的事件,不禁內心有些惶惶然,談話推演了好幾遍都推不下去,半途而廢,反倒讓自己更加焦躁不安。
此時,克拉倫斯爵士正在就向農場和工廠引進先進機械的利弊發表著一篇激昂的演講。我對他的演講內容一點都不感興趣,不由得有些煩躁,又得維持得體的坐姿,只好偷偷用手指描繪椅子上的花紋,平復一下心情。
不過說起來,我也不需要什麼花言巧語,新型煉鋼法的實用性和帶來的巨大利益擺在面前,比任何天花亂墜的描述都有用處。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又神經質的看了一眼卡爾。
結果就是這一眼,我發現卡爾也在看我,見我與他眼神相對,嘴角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朝著門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隨後便起身向外走去。
我們停在走廊的窗戶旁邊,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花園裡的女賓們,雖然現在已經不是夏天了,但是她們大部分人還是穿著白色的長裙,遠遠的看上去就像一群落在草地上的白蝴蝶。
卡爾又掏出一隻雪茄點上,放在嘴裡吸了幾口,才說道:「我從剛才起就發現你一直心神不定,是有什麼事想對我說嗎?」
「呃……」儘管在我猜測的談話方式裡,包含了開門見山這種直接的情況,但是我還沒想到應對方式呢!
閉了閉眼,在大腦裡捋了一下思慮,快速的把剛才打了無數遍的腹稿展開,我開口道:「卡爾,這可能聽起來非常的突兀冒然,不過我想和你談一筆生意,這筆生意對你我來說,都絕對有益無害,並且能夠為你帶來巨大的利潤。」
說到這兒,我頓了一下,有些忐忑的看著卡爾的表情,而他只是又抽了口雪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暗暗為自己打氣,繼續說道:「眾所周知,霍克利家族以龐大的鋼鐵產業享譽世界,而現在我這裡有一種新的高效的煉鋼方法,叫做氧氣頂吹轉爐煉鋼法。這種方法能夠極大的提高現有的煉鋼的反應速率,減少熱損失,煉鋼速度快,產量大,還能大大提高低碳鋼的品質。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既然是氧氣頂吹,那麼就需要大量的純氧,但是現有的所有技術都無法支持利用純氧煉鋼,這就提到了另一項技術,大型制氧技術,而初級的小型制氧機是被德法兩國壟斷的。所以,不知道你有沒有意願瞭解一下這兩項新技術。」
卡爾微微瞇起眼睛,又緩緩吐出白煙,然後說:「所以,亨利,你是想,嗯,和我合作,讓我為你的這項新的煉鋼法提供研究資金?」
「不不,」我迅速的接過話頭,「我不是要霍克利企業支持我進行科研。這是兩項完整的技術,無需再進行完善性質的研究,就算需要,也只是根據實際情況做一些調整。也就是說,只要你願意,大型制氧機和純氧煉鋼都可以直接投入生產使用。」
卡爾默默的將這支煙抽完,不遠處早就準備好煙灰缸的喬治走過來收走煙蒂。「如果你是認真的,亨利,」他抬起一邊的眉毛,「我們可得找個地方仔細討論一下。」
幹的漂亮!我竭力壓制臉上的表情,不讓自己看上去太過高興:「我的房間,怎麼樣?我的資料都在那裡。」
「我沒有意見。」
我讓喬治先回房準備,然後我們拋下還在書房聊天的紳士們,一邊走一邊聊,回到了我的房間。
前幾天,查茨沃斯的花匠在溫室新培育的比利時杜鵑開花了,姨媽讓人在我的房間裡擺上幾盆,繁茂翠綠的枝葉間熱情的綻放著鮮艷的紅花,給房間素雅的裝飾增添了幾分活力。我的房間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小長桌,小長桌的正中,放著一個裝有清水的透明圓肚玻璃瓶,滿滿的插著亮藍色的風信子,旁邊是一套印著同一種藍色的花紋的瓷質茶具,兩者的藍色相互襯托呼應。這瓶風信子一定是喬治臨時準備的,我午飯後換過衣服離開房間的時候還沒有它呢。
喬治為我和卡爾倒好茶後,便鞠了一躬,退出了房間。
「非常漂亮的風信子。」卡爾稱讚道,「和這套茶具很相配。」
「喬治在巴黎接受過培訓,他對很多事物,無論是服裝還是房間的裝飾都有獨到的品味。」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過只是抿了一小口潤了潤喉。
「言歸正傳吧。」我放下茶杯,卡爾也跟著放下,「我們都知道,現在的煉鋼爐大多都是平爐煉鋼,當然,這些平爐比起其他煉鋼方式,更為廉價,產量巨大,但不可否認的是,平爐煉鋼的過程需要消耗大量的煤炭,費時也很長,平爐中的氧化劑利用效率並不高,最後生產出來的鋼材雜質也很多,這嚴重的影響了鋼材的品質。還有一點,就是很污染環境。雖然這點現在還沒有很多人關注,不過在未來,並將成為生產發展的一項限制。不過或許我們還不需要考慮這麼久遠的問題,這可以先擱在一邊。
「如果有一種煉鋼方式可以解決平爐煉鋼的種種弊端,並且取而代之,那就是我要向你介紹的氧氣頂吹轉爐煉鋼。它的優越性太多,等一下給你看資料影響會比較深刻。我們先來說另一項技術,這項技術直接支撐新的煉鋼方法。
「我想你也曾經聽說過貝塞邁先生的想法,利用純氧來煉鋼,但是他沒有辦法經濟有效的提取大量的氧氣,最後這個設想因為收集不到足夠的數據無疾而終。而在制氧方面,林德教授在九年前發明了深冷分離法,之後便有了制氧機,但這些中小型的制氧機每小時只能生產兩位數的氧氣,也就能滿足焊接切割這些耗氧量並不大的地方,而大型的工業生產,就比方說我正在講的氧氣頂吹轉爐煉鋼法,所必需的耗氧量遠遠的超過了這些小型制氧機的制氧能力。而且就算是這些小型制氧機,也因為專利問題只有法國和德國才有。」
「大型制氧機。」卡爾接過我的話頭,微微皺起眉頭,「這就是解決煉鋼耗氧問題的方案?」
「對,」我點點頭,「大型的制氧機能夠翻倍的提高產量,降低純氧的價格。而這些純氧用於煉鋼,兩者可以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形成一條產業鏈。」
「翻倍?你的技術能翻幾倍?」卡爾迅速的說,「制氧量能夠提高到多少?如果用於煉鋼,你要明白,焊接兩塊鋼板所需要的氧氣跟煉鋼所需要的氧氣,就像一滴水之於溫德米爾湖一般。」
「我這裡只有理論,所以上限數字我不能保證短期時間內一定能夠實現,」我手指的指腹緩緩的摸弄著帶著光滑的稜角的寶石袖扣,「不過至於下限,從穩妥這方面考慮,我可以保證,每小時200到300立方米絕對不成問題,當然你也可以直接從四五百立方米開始。」
「那最大呢?」卡爾的身子向我這邊傾斜,眼睛微微瞇起來,看著我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睛,隨後強迫自己把目光移開,落在他的額頭上。卡爾的這個表情深邃而性感,直直的望著我的眼睛的樣子看得我有些犯暈,後背的汗毛全都站了起來。
「每小時上萬,」我一字一頓的說,「不過或許需要一些時間,畢竟對於過於複雜的技術來說,從圖紙變成現實,經歷的總要多一些。卡爾,或許未來全世界的純氧都將由霍克利企業提供。這不是玩笑,如果你讓隸屬於霍克利企業的專家來看,你就會知道,這絕對都會變成現實。」
「亨利。」卡爾緩緩的坐回去,「真是難以置信,如果你說的都能夠實現的話,我們將在制氧機和煉鋼上在全世界形成壟斷,並且將所有的競爭者遠遠的拋到後面。」
我有些赧然的低下頭喝了一口茶,這種制氧機並不是我發明的,我只是借用了我那個世界的科技成果罷了。但是目前阿克頓的形勢不容我在知識產權這種道德問題上做過多的糾纏,我必須掙錢。
桌子的一角,我所需要的基本說明資料被喬治展開成一個弧度優雅的扇形。我從中間抽出兩份關於這兩項技術的綜述性的基礎資料,遞給卡爾。「這是基本資料,內容比較清晰易懂,不過比我剛才說的要更加完善和詳盡。」
卡爾接過資料,開始認真的翻看。我安靜的坐在一邊,望著桌子上的風信子發呆。我對卡爾會接受這項合作充滿了信心。
半晌,在我仔細品嚐了三杯錫蘭茶後,卡爾放下了資料。
「這兩項技術,」他示意性的舉了舉手中的資料,「你都申請專利了嗎?」
我微笑了一下,在心裡盤算了一番,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畢竟卡爾是一個身經百戰八面玲瓏的商人,少些試探和拐彎抹角或許還能給他留下更好的印象:「沒有。我就直說吧。我想阿克頓的事情恐怕上流社會的大部分人都有所耳聞,並將其當做投資市場不可靠性的反面教材。卡爾,我需要錢,而申請專利起碼需要一年才能具有法律效應,我沒有這個時間去浪費。不過如果你是擔心競爭對手的問題,你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我不說,這些技術絕對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掌握,當然,這得建立在你的技術人員要忠誠可信不會洩露企業機密的基礎上。」
卡爾摸了摸下巴,語氣有些意味深長:「告訴我這些,你未免也太老實了,亨利。你不怕我會拿了你的技術,卻不給你錢嗎?」
「你不會這樣做,卡爾。」我看著他的眼睛,「這樣做完全有害無益。而且,你也不是這樣的人。」最後我小小的奉承了一句。
雖然看上去好像我已經把所有的底牌擺在了他的面前,實際上,這些技術並非我的研究結果,我不求名只求財,不過希望借此來幫助阿克頓渡過難關,而在獲利的多少上適當讓步也不為不可。況且,證明這項技術的實用性最多需要一個星期,而在投入生產之前,我會要求他先付錢,不說在他付錢之前,我會將技術中最關鍵的1%緊緊握在手中,就算他真的騙走了所有的技術然後一腳踹了我,在他正式投入生產並利用專利權將技術據為己有之前(速度最快他也需要一年的時間),我也能迅速的找到下一個買家,而我伯爵的身份保證了他就算想殺我滅口也幾乎不可能。
所以現在,只要他動心了,剩下的一切都將不再是問題。
卡爾向後靠在椅背上,語氣輕快的說:「謝謝你的信任,亨利。現在,至少從這份資料上看,你手裡的這兩項技術簡直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不過我也不是工程師,這需要經過專業人士的鑒定後,我才能繼續做決定。」
「我明白。」我點點頭。
「那我現在就去找公爵借用一下他的電報機,讓我的工程師們從伯明翰趕過來。當然,還有律師,只要能夠證明技術的可行性,我們就可以簽合同了。」他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順利,或許十二月份我們就可以開始準備制氧機的生產設備了。」
說到這兒,已經走到門口的卡爾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我:「感謝上帝我接受了公爵的邀請,你真是個巨大的驚喜。」說完,他打開門離開了。
房間又變得空空蕩蕩,我走回臥室,癱坐在床邊的搖椅上。剛才沒覺得,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僵硬著身體,現在放鬆下來,感覺好像跑了十個馬拉松。
喬治輕輕的走進來,靜靜的站在角落裡。
「喬治,」我閉著眼睛喃喃道,「你知道嗎,我成功了。」
「恭喜您,少爺。」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一絲不苟,卻也壓不住語氣裡淡淡的喜悅,「您是第十六代理查蒙德伯爵,您總會做成您想做的。」
「謝謝你,喬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點形象也沒有的在搖椅上伸了個懶腰,「把桌子上那瓶風信子擺在我床邊吧,它真漂亮。你的品味一直都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