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漸漸黑寂下來,天空一輪圓月顯得越發明亮澄澈。秋林跟夏炎揮手作別,踩碎一地月色,往竹林方向去了。
這片竹林怕是長得有多少年歲了,在這盛夏的夜晚之中,頗有些遮天蔽月、伸手不見五指之感。不過秋林走得多了,也自然能夠輕輕鬆鬆從竹林裡走出來。眼前的土路被圓月這麼一映照,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蜿蜒的帶子。
秋林信步走在小路上,心情一片愉悅,不由得哼起小曲來。
咦,前面有個人影!秋林仔細瞧著那一方背影,覺得有種莫名熟悉之感,卻又有些陌生。這村子裡先前就有三十來戶人家住的,如今村裡好多人戶都賣了奴僕,村裡人老老少少加起來已經有兩三百來號人了。秋林甩了甩腦袋,大是村裡頭哪家的嬸子吧。
秋林丟開此時,不必再管。但是一轉眼,只見那衣衫襤褸的婦人在秋槐家院子門前停下,頓了下就敲起門來。
秋林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了,瞧這個身形也不想是謝嬸跟三叔家的奶娘啊?這人是打哪兒來?
秋槐聽著屋外的敲門聲,就讓謝玲去開門。自己則仍在屋子裡逗弄小孩兒,她如今還給這奶娃取了個名字,叫許青杏。小名就喚作杏兒。這娃生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白嫩嫩,摸上去又滑又細膩,晚上睡覺也不大哭,叫人怪省心的。秋槐對她也多了一分喜愛之情。
「小玲,是誰啊?」秋槐逗弄了小娃一會兒,見過去開門的謝玲還不回來,秋槐忍不住問了聲。
聽著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屋外立著的那中年婦人哭喪著臉不顧謝玲的阻攔衝進了屋去。「阿槐,是我,我是娘啊!」那中年婦人跌跌撞撞進了堂屋,對著堂屋一臉驚詫的少婦就是大哭不已。
秋林聽著了這個聲音,便曉得這人是誰了。此時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會覺得這人的背影熟悉了。原來這跟野漢子私奔的方氏!秋林隨著方氏的腳步,也跟著進了三叔家院子。
秋槐聽著了這個聲音,猶如魔音穿耳。一股難以壓制的憤怒和劇痛從心底竄起,她仇恨地瞧著眼前這哭哭啼啼的中年婦人,但見她衣衫襤褸、又黑又黃的臉上皺紋深深,鬢髮染著白霜。很難想像,眼前這婦人不過是三四十來歲,卻蒼老的如此迅速。
但秋槐心中沒有半點兒憐惜之情,冷冰地道:「將她轟走!」這時候原本睡得安穩的女娃似乎感到什麼異樣,張開小嘴,就「哇啦哇啦」哭出聲來。秋槐見狀,趕緊將女娃抱在懷中,無比慈愛地哄著她。跟剛才面對方氏時候的冰冷仇恨有著天壤之別。
謝玲跟謝嬸兒這廂都湊了過來,一人抓起方氏的一隻胳膊,就將她往屋外拖。
此刻,吃過晚飯在後院給花兒們澆水的許南雲也聽見了前院的動靜,趕緊丟下水瓢往前院來。見著謝玲跟謝玲她娘扯著個一身破破爛爛的中年婦人往院子外去。許南雲有點兒於心不忍,道:「小玲,廚房裡還剩了些飯菜,你把這人吃吧。」許南雲不明就裡,只當這人是過來要飯的。
方氏聽著了這個聲音,趕緊轉過頭來,大哭不已道:「南雲,是我。我是你媳婦兒啊!」
什麼!許南雲眸光一沉,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蒼老的婦人,果然是方氏。只是這蒼老的程度令他萬萬沒有想到!許南雲很快紅眼睛豎眉毛,呵斥道:「你……你回來做什麼,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見著方氏,許南雲就想起自己在方氏的慫恿之下,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賣給別人做妾,而後得來的錢財卻便宜方氏跟她的野男人還有小雜種一起私奔!想到這裡他就痛心疾首、心如刀絞!如果殺人不用償命,他一定要狠狠地捅方氏一刀!
謝嬸兒沉著嗓音說道:「你這大姐是發了什麼瘋,東家都讓你滾了,你給我老實點兒,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張氏自打曉得這婦人是東家小姐的娘之後,對這賣女求榮、毫無廉恥的方氏更是深惡痛絕!恨不得將她狂揍一頓,再將她丟出屋去。
方氏如今已經一無所有,倘若再被夫家趕出去,只怕就只能自生自滅了。方氏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奮力掙脫了謝玲跟張氏的束縛,「咚」一聲跪在了地上,對著許南雲的方向猛磕頭。
她磕頭都是實打實的,沒過一會兒,那額頭上就浸出密密的血珠。在這明月的映照之下,頗有幾分滲人。方氏一邊磕頭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南雲,求求你不要趕我走,不要趕……咱們做夫妻這麼多年,總歸是有情意在的,你不能這樣狠心,將我趕走啊……我已經是一無所有了,南雲,我求求你了!阿槐,我是你娘啊,你忍心讓我流落街頭,不管不顧麼?娘是對不起你,可是讓你嫁去王府也是讓你享福的啊……」
許南雲聽她還敢重提舊事,氣得目眥欲裂。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嘴皮子上下不斷翻著的方氏,左手捏作了拳頭,直接朝她臉上揍去!「方氏,你竟然還敢替這件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許南雲帶著十二分的火氣跟十分的力氣朝方氏揍去。方氏哪裡招架的住?挨了許南雲這一拳,頓時鼻血泗流,一口血水吐了出來,含糊的血水之中是方氏被打落的兩顆牙齒!
這會兒張氏跟謝玲兩人都給嚇壞了,照著東家這樣打下去,豈不是要鬧出人命?略為思索了一下,趕緊過去拉開東家。「東家,快別打了,別鬧出人命啊!」
方氏被打之後,牙痛臉痛鼻子歪。她恍若喪失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坐在院子裡的泥地上,卻又不敢如往日一般撒潑,自覺心中委屈,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我罪也賠了,磕頭也磕過了,你還讓我怎樣?」方氏覺得自己才是最倒霉的那一個,當初被人騙,將女兒賣給大戶人家做妾,然後帶著錢跟那人私奔。可是沒想到那人竟是那般喪心病狂,一出了洛水村就原形畢露,將所有的錢都給捲走了,把自個兒的親生兒子也賣掉了,還將她賣給了一戶人家做洗衣婆子。要不是她逮著機會逃跑了,只怕她這輩子都得跟一堆臭衣裳作伴了。
明明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個,許南雲竟然這般對她!偏生她如今不得不伏低做小。她回娘家娘家將她掃地出門,如今她能抓住的就是許家這棵救命稻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