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許南地領著幾個他僱傭到的短工進屋來,卻發現嚴氏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發愣,她不是去老二家了麼,咋得還在這裡?
許南地靠過來正欲問,嚴氏卻先他一步,凝著許南地黑幽幽的眼,「這老二家……」
嚴氏的話沒有說全,許南地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嚴氏的眼神忽明忽暗,「今兒我本是去老二家的,結果瞧見孩子他三嬸兒先我一步進了老二家院子。估計說的話跟你昨天所說的差不多,你猜怎麼著,他三嬸兒竟然給老二家的轟出來了,這老二家的……」
其實他昨天就瞧出一些端倪來了,對方氏這樣的遭遇也並不感意外。見嚴氏神色晦明,勸道:「莫想這些有的沒的,還是搶收莊稼重要,咱們快些過去吧,不然可真的給大米發霉了!」
提及搶收一事,嚴氏好似一下子又活了過來,跟打了雞血似的,白了許南地一眼,「我呸,這說的啥屁話,不會發霉不會發霉!這天這真是的,翻臉比翻書還快!咱趕緊地往田里去吧!」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搶收稻穀,其他的腌臢事兒都可以靠邊站。
這秋雨連著下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時候,天氣才逐漸好轉,萬里無雲、晴空一片。
這些莊戶人家的稻米雖是搶收回來,倒是絕大部分都淋了雨,此時不僅忙活著將稻穀裡頭的水分烘乾,而且忙著脫粒。這活計可全都是體力活,每每這時,農戶便會吆要三五個大漢來幫忙,要是如此,也累得人滲慌。這些稻穀搶收回來之後,脫粒的活兒就擺上了日程,拖延個三五天,那剝了殼的大米可是會發黃發霉的。
這秋雨來得太快,這些莊戶人家都自顧不暇,哪兒有閒心去管別家之事,到了響晴的天兒,只聽得打穀子的聲音在村子裡四處傳響。
許南地家雖僱傭了幾個短工來幫忙,但因為搶收不及時,後面脫粒的時辰又給耽擱,所以那打出來的大米裡頭有點兒泛黃,看起來像陳米一般。更有甚者,堆在底層的稻穀沒有及時翻曬,受了潮,等發覺時,那稻殼外已經生出斑斑點點的霉來。
而許南山三弟和四弟家,那稻米倒是沒生霉,只不過從許南山那兒刮過來的田本就是薄田,壓根兒沒收多少糧食回來。這還要交那個些租子,根本就剩不了多少的糧食。
明明是豐收的季節,但籠罩在這三家院子裡的卻是一片愁雲慘淡。這糧食可是莊稼人一年到頭的口糧啊,是農戶們賴以生存的東西啊,可是這不是發霉就是交租子的,剩下的這些糧食能吃到盛夏那就算是不錯的了。
農家向來是忙半年耍半年,等這秋收一過,這日子也便閒下來了。莊稼漢有的趁這個機會去鎮上或者更遠一點的城裡找事兒做,有的則吆上三五個人,聚在一起耍牌。
這日,許南山家剛升騰起裊裊炊煙,幾個孩子都還在睡眼朦朧之中,只聽得院子裡傳來大聲的呼喚聲,幾個孩子被吵醒,各自揉著惺忪的睡眼,往院子裡張望著。
「大妹子,妹夫,你們可在家哩?」聲音剛落便聽得那急促沉穩的腳步聲杳杳傳來。
韓氏拍著圍裙上的污垢從灶屋走出來,卻沒想來人竟是自己的大哥和三弟,滿心歡喜,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大哥三弟,你……們怎麼來了?」自那日韓冬過來,前後差不多一個月。韓氏壓根兒沒想到,往年大哥可不會來的這樣勤啊!
韓冬見大妹子臉色比以前好看了許多,竟紅潤有光澤,心頭一慰。「大妹子,咱們先去把東西搬到堂屋裡去,你也別招呼我們了,忙活你自己的去吧!」
於是韓冬趕緊地跟自己三弟韓迅大步流星退回到院子門口,將牛板車上的東西一籮筐一籮筐地往院子裡搬。韓氏瞧著清清楚楚,那籮筐裡放著的竟然是白花花的大米。
韓氏禁不住淚如雨下,趕緊跑了過去,「這怎麼使得?大哥三弟你們快些將這些東西搬回去啊,家裡還有好幾口人,張嘴都是要吃東西,快拿回去!」韓氏瞅著一共有四隻籮筐,這一筐子裡大約有二十來斤,加起來可就有**十斤了。這些個收成基本上佔到了總收成的四分之一。這可怎麼使得?
韓冬見韓氏滿口拒絕,面色一唬,「這些個東西既然拿來了,豈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大妹子你也不用擔心,咱們家今年收成也不錯,交了租子還餘下很多。更何況,我跟三弟都是學了木匠的,有技藝在手,農閒的時候也可以幫著左右鄰舍的做些傢俱啥的,掙得錢也多著。你就別擔心了。」
韓氏見他這樣說,心頭想著大哥和三弟的確是去學過木匠的,平日裡在周圍莊子上給做做木匠的活兒,也掙得不少銀子。所以韓家雖是莊戶人家,卻並不愁吃穿。韓氏也沒再爭辯甚,由著大哥和三弟將東西抬進堂屋裡去。
此時家裡幾個孩子剛好穿好衣服從西廂房裡出來,一個個瞅著這一筐筐白花花的大米,眼睛瞪直。這……
幾個孩子再瞅了瞅搬東西的兩個男人,竟是大舅跟三舅,這些米可是他們送過來的。幾個孩子更是瞪大了眼,心頭被暖暖的情意填滿,整整四籮筐的米,加起來也有百八十斤的。這些米可夠吃上幾個月的,這東西也太貴重了吧?
韓冬摸了摸秋林的小腦袋瓜子,順手將她抱起來,「怎麼,連大舅都不喊了?」
秋林這才回過神來,望著眼前這一臉和氣的男子,笑得一臉燦爛,「大舅。」然後側過身去瞧著站在韓冬旁邊的另一男子,甜甜喚道:「三舅。什麼風兒把你們給吹來了?」
同樣是親戚,差別卻是如此之大。大舅三舅的送來這麼多大米,而大伯這邊的卻只曉得折騰他們,想讓他們充當免費勞動力。哎,秋林在心頭感慨萬千。
韓冬聽得秋林小大人模樣的話語,笑得肚子都有點兒痛了,「你這孩子,還打趣起你大舅三舅來了?」
秋月一爆栗打在秋林腦袋上,嗔怪著:「真是沒個正經,走,給你洗臉去。」
早飯因為韓冬韓迅的到來,變得豐富了許多。韓氏煎了七八個雞蛋餅子,打發秋鬆去村子裡的屠夫那兒去割了點肉回來,和著酸菜一起炒了做哨子。下了一鍋清水面,放了些白菜葉子在裡頭。一碗一碗挑好,鋪一個雞蛋餅子,再舀一兩勺哨子在上面,那滋味,正是美到人心上去了。
大夥兒一起圍著吃早飯,還一邊說著話兒。韓冬早就瞅見大妹夫坐著的那東西了,這東西在這十里八鄉的可是沒有,他忍不住問道:「大妹夫這坐著的是啥東西,還有輪子,就跟馬車的車廂差不多。」
韓氏瞧了眼秋林,笑著說道:「這可是鬼精靈四兒想出來的,給村子裡的木匠做的。有了這東西,當家的要去哪兒,推著就成了。」不得不說,如今許南山行動可比以前方便了許多。只要將他放在輪椅上,他自己就可以推著走。
韓冬韓迅兩人皆是瞧得目不轉睛,連那香噴噴的麵條都沒顧著吃。「這娃子咋的這麼聰明?」韓迅忍不住稱讚道。他們兩個做木匠的都沒想過這些,可她一個六歲大點兒的小丫頭都能想到,不得不說,這丫頭實在聰慧得緊啊!
秋林卻在心頭咕嚕,早知道大舅跟三舅都是學木匠的,她又不比麻煩村子裡的那木匠給做了。秋林咬了口煎得外焦裡嫩的雞蛋餅子,忽的靈機一動。「大舅三舅,這東西叫輪椅,是專門給爹這種行動不便之人配備的。據咱們村子裡的木匠說,這東西在十里八鄉中可是個稀罕物。大舅三舅都是木匠,我給你們畫張圖紙,你們能不能照著做出來?」
韓冬韓迅兩人一對眼兒,不太明白外甥女這話。韓冬愣著點了點頭,「自然是可以,卻不知阿林問這話是個啥意思?」
當然是商機!秋林立馬將雞蛋餅子咽到肚子裡去,跟打了雞血似的坐直身板,「這輪椅既然咱們這兒還沒有,那咱們可以專門給那些需要的人打造啊。」秋林暗自瞥了眼許南山的神色,見他神色未變,這才繼續說道:「大舅三舅既然都是木匠,秋林覺得您二位在農閒時間完全可以來替有需要的人打造輪椅。」定是個不錯的進項。
既可以滿足那些有需要的人,有可以給家裡添湊些,何樂而不為呢?
韓冬擱下筷子,緩緩抬起頭來,一雙黑得發亮的眸子蘊著深邃的光。此時屋子裡的人皆停下下,瞧著韓冬韓迅,屋子裡靜得發沉。趴在不遠處的阿黃一會兒瞅瞅秋林,一會兒瞧瞧韓冬,然後微微瞇眼,用一條棕黃色的尾巴懶洋洋掃了掃,趕走飛蟲之類的昆蟲。
「這東西既然大夥兒都沒有,還是有賣頭的。大哥,要不咱們試試?」韓迅被秋林說動心了。
這輪椅既然這十里八鄉都還沒有,而其他木匠又不會,這可大有賺頭啊!
韓冬點了點頭,「好,待會兒阿林把圖紙畫給我們吧,舅舅兩個回去琢磨琢磨。」
秋林笑瞇瞇的,不說話了。
秋月用手拐子拐了拐秋林的胳膊,「哎喲,你這鬼丫頭,一肚子主意呢!」
吃過飯之後,秋林便馬不停蹄支使著秋禾去村子裡的雜貨鋪子買些筆墨紙啥的回來。然後按照上次打造輪椅的圖紙又給舅舅們重新畫了一份。
韓冬捧在手裡頭仔細瞧著,他的眉長長得舒著,眼裡的深光越發深沉。韓迅也湊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瞅著,沒過多久,就聽見韓冬發來感歎聲:「這東西可真厲害啊,阿林,你是咋想到的?」
秋林被問得一呆,怎麼每個人都喜歡問這個問題?她訕訕然撓了撓腦袋,勉強道:「這其實跟牛板車的原理是一樣的,秋林想既然這木頭既然可以作為車輪行走於道上,那為啥不能讓人使用,方便一些行動不便之人的起居呢?」看,她現在撒謊都不用打草稿的。
韓冬緊緊盯著秋林,兩眼發光,就在秋林被他盯得頭皮發麻的時候。大舅卻忽的大笑起來,將她一把抱在懷中,嘴朝她湊過來,鬍子拉碴地紮著她的小臉,便是「吧唧」一聲在屋子裡回想。「阿林,你簡直是太聰明了,太厲害了!」
秋林還沉浸在剛才那一記親吻之中,臉微微發脹。她不安地韓冬懷中掙脫出現,往後退了幾步,與韓冬保持一定距離,她可不想再次被鬍子給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