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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6章 渾水 文 / 可我還是想德綱

    冬日百花凋盡,只松、竹、梅還有些活力。林黛黛站了半晌,方開口問道:「漪蘭院那位如何了?」竹華道:「聽太醫說,也就這三五日的功夫了」林黛黛恍惚想起幾年前她為明月守的那些夜。

    宮裡頭的夜很靜,只偶爾有宮女太監衣服的窸窣聲,待得窸窣聲也靜了,明月就撩起被角對她笑道:「做什麼還在地上弓著?快上來罷!」然後林黛黛就直起身子悄悄上榻——除了容景軒在明月處安息外,幾乎夜夜如此——待宮女這樣和煦的主子,明月恐怕是獨一份了吧。

    可昔時這樣好的交情,如今也只能淡漠的問一句「那一位」了,連一滴淚都不肯為她流。她與明月之間,究竟是誰辜負了誰呢?等回過神來時,林黛黛才發覺自己竟已走到漪蘭院前了。這段日子她極意避嫌,與明月相關的事情半點不肯沾。竹華這才靠上來問道:「可要進去麼?」

    林黛黛搖頭道:「進去做什麼呢?白給她添不痛快罷了。」語畢轉身就走了。

    漪蘭院裡頭明月母子正絮絮的說話,一旁的小宮女小心翼翼湊上來道:「方纔和妃來了一趟,只在門口站了站,便走了。」

    蘊靖本溫存的依偎在母親的床邊,聽了這話不由直起身子發狠道:「她到底留了點廉恥,還知道自己沒臉見娘!」論起來林黛黛從不曾作踐過明月母子,可論起來明月真正的不幸乃是從她承寵之後開始的。不論她的初衷是什麼,後來明月提起她來都只有滿腔的恨。

    蘊靖見母親對平素作踐自己的人都只是諾諾,卻恨極了林黛黛,便在心底認定了這是個踩著母親上位,背主負恩的小人。他年紀雖幼,心思卻深沉,平日裡都將這份恨藏得很好。

    明月眼見自己時日無多,只想著蘊靖不與人交惡,平安度此一生,聽了蘊靖這話不由用自己所剩無幾的力量錘了蘊靖一下:「你這樣讓我如何敢閉眼!」語畢淚珠便順著腮流了下來:「她才晉了和妃又執掌宮務,正勢大呢。這話要傳到她耳朵裡又如何是好?」

    蘊靖聽了不由撲到母親懷中:「既不敢閉眼那母親就不要閉眼好了,等靖兒長大吧!等靖兒封了藩,齊魯、吳越或是長沙,靖兒都帶著母親走!」

    只有天子崩逝了,藩王才可能將生母接到藩地中去,蘊靖此話更是大不敬。可明月聽了這話如何還能責怪蘊靖呢?明月聽到此處,只揚起面來無聲痛哭——她多想看著蘊靖長大,用自己微薄的身軀哪怕再幫蘊靖遮蔽一點點風雨啊!可她時刻能感到生命正一點點一滴滴的從自己身上溜走,死亡正一步步的走近她。

    一想到這裡,她不由強撐著擦去臉上的淚珠道:「越說越不像了!」她待要再訓斥蘊靖幾句,可蘊靖一摸明月的手,只覺得母親氣息短促、肢冷汗出,忙不迭從案幾上端來參附湯,小心送到母親嘴邊。

    明月喝了幾口,便見蘊靖殷切的望著她:「喝這個湯有沒有好些?這參是慶妃娘娘宮外家裡送來的,聽說是從關外來的,比宮裡慣用的還要好。母親喝了有沒有舒服些?」明月如何忍心辜負他一片孝心呢?也不說穿這遼東來的參是用來吊命的,只強自含著笑道:「果然好些了。」

    蘊靖聽了不由見喜:「我就知道,慶妃娘娘送來的果真是好東西。」這時來獻慇勤,明月怎會不知慶妃真正所求為何呢?可想著慶妃母家強大,而自己死後,蘊靖就真如水中飄萍了。想到這裡,萬千愁緒如鋪天蓋地的絲網一般向她籠來,久病之人如何受得住這樣?頭一歪她便倒在枕上,復又昏睡過去了。

    養心殿裡頭容景軒漫無目的的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恰是評許道寧畫的冊子,不由又將書拋下,問莫懷德道:「明月那裡如何了?」

    這是容景軒近日常問到的話,莫懷德自然留心,張口便道:「今日皇后娘娘遣侍女去了一趟,慶妃娘娘遣侍女去了一趟,自己又親去了一趟。和妃娘娘去了一趟,但沒進去,只呆了一會兒便走了。」

    容景軒靜了片刻道:「是非之地,不去也好。」還未等莫懷德接話,他又說道:「倒是慶妃,這樣多年都循規蹈矩,怎偏今日就捺不住了呢?」

    其實若慶妃不這樣動作,她當是明月走後,撫養靖兒的不二人選——自己沒有孩子,位分又足夠高,素日行事也正派,宮裡少有人能挑理的。可今日她這樣一行動,反叫容景軒生了疑心——自己去前線,結果後頭后妃與皇子一起給他火燒後院這樣的事,他現在連回想都不敢。

    可這話叫莫懷德怎麼接呢?慶妃娘娘多年無嗣現在心慌了,好不容易抱著個侄女兒當寶貝,偏又不明不白的染上了玫瑰糠疹。這裡的根究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該怎麼說呢?

    幸而容景軒也不是當真要聽他作答,只又執起那本評許道寧的冊子來:「像和妃這樣便好,朕不想她落得戚姬的下場。」

    話說到這裡,莫懷德更不敢接了,只又把身子躬下去些:「皇上聖明。」

    又過了幾日,容景軒又以明月撫育皇子有功為由,晉她為良昭媛。明眼人都知道,這就算是斷頭飯了。這次晉為昭媛,待死後再追封個貴嬪,倒也算個正經主子,在地陵裡頭也能有個像樣棺槨了。

    冊封儀自然是由執掌宮務的林黛黛負責,她緊趕慢趕,生怕冊封儀還沒辦好,人便走了,生生在幾日之內硬拗出個有模有樣的冊封儀來。

    冊封儀上頭明月倒還有勁頭,一層層水粉胭脂抹上去,氣色也還好,只需一人攙著便可站著。見了林黛黛也不似往日的急眉赤眼,竟還能衝她微笑,林黛黛見了心中懷揣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她與明月之間,或許還有回圜的可能。

    心中的擔子輕些,她夜裡睡得便格外深沉些,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又臥在腳踏上。正迷迷糊糊地盹著呢,忽然有人輕輕推了她肩膀一下——她抬頭一看,正是明月。明月對她展顏一笑:「怎麼就這麼困?快上來臥著吧!」說著也不嫌她髒,就把被角掀開了。她便也迷迷糊糊手腳並用的上去了。

    明月好似還未有睡意,湊在她耳邊道:「你說我對你好不好?」她實在是困了,只含糊道:「自然是好的,與主子同臥一床,在宮裡這可是獨一份兒了。」

    眼見她又要睡去,明月不由輕輕推她一推:「我在康妃那裡回護你一回,保住了你一雙腿,你在太后那裡救我一命,這咱們算扯平了。可除此之外我待你這麼好,你該怎麼回報我呢?」

    明月從未說過這樣古怪的話,林黛黛被驚得清醒了些,她竭力抬起眼皮朝明月一望,不由悚然一驚——明月哪裡是方才巧笑嫣然的樣子,這,這分明是紅顏枯骨!只一具骷髏架上頂著烏黑的長髮!

    她待要驚呼,卻又叫不出來。口中卻不自覺道:「我……你走後,我自會回護你的孩子,不叫人害他。」

    那雪白骷髏顯然對這答案很是滿意,卡噠作響的點了點頭:「記住你今日說的話!不單不要叫人害他,你自己也休要動手,否則我從地府裡哪怕是爬,也要爬出來找你的!」

    話方說完,骷髏上的血肉又漸漸長了回來——仍是明月病中憔悴的樣子。神色卻很溫柔,眼神中略帶著傷感的望著她:「咱們,咱們曾是這樣好的姐妹啊。」林黛黛聽了,幾乎忘記恐懼,伸手伏在明月的手上:「你幫我,我助你,不分彼此的姐妹啊……」

    明月眼神不由也放軟:「這宮裡各個都難纏,皇后與慶妃更是難相與的。我是不必再在這裡熬了,你且珍重吧。」說完伸手輕輕覆在林黛黛眼皮上,林黛黛只覺眼皮漸沉,三兩下的功夫,便又睡過去了。

    才睡過去不過片刻功夫,便聽見昆明池畔遙遙傳來四聲雲板——正是喪音。林黛黛頹然倒在枕上:「走了,到底是走了。」說不盡的愧恨與煩憂繞上心頭,她不由伏枕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又一個領了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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