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軒只將那下巴抵在林黛黛頭頂,過了半晌問道:「你覺得謝貞怎麼樣?」林黛黛疑道:「陛下那日不是問過了嗎?」容景軒說道:「再問一次,惠王妃大概就是她了。」林黛黛想了想說道:「這樣很好啊,與惠王是青梅竹馬,成婚以後夫妻間一定很和睦。」
容景軒想到謝貞含情脈脈的望著惠王的樣子,一時也點點頭說道:「看著是不錯,若是成婚後也是這樣便好了。」林黛黛只佯作不知什麼「看著不錯」,只胡亂又將話題帶開。
過了幾日,皇后又一次宣召了那些貴女,聽慶妃話裡話外的意思這恐怕是最後一次了。司天監已經選好了吉日,就打算派遣使者行納采、問名之禮了。這次還宣那些貴女,不過覺得沒有選楊亦珍,有些駁了她父親的面子,所以打算重重賞一次,再另給她擇一個上佳的兒郎罷了。
這回宮裡幾乎無人不知謝貞即將成為惠王王妃了,對謝貞的態度自然大是不同,一個個都十分慇勤。眾人巴結著,且即將要嫁給心愛的人,謝貞的樣子看起來自然也大是不同。一支粉晶玉簪花赤金簪子別在發間,赤金流蘇上零星點綴著幾顆粉珠,正合她面上掩不住的帶著希冀的笑,望著正是春風得意的樣子。
而站在她身邊的楊亦珍面色就斷沒有這麼好看了,只鐵青著臉站在一旁。皇后、宜貴嬪賞下東西時也只冷冷一顧又放到一邊去。林黛黛在一旁見了只暗自咋舌:宜貴嬪先時那樣捧著她,最後指了謝貞做惠王妃固然讓她丟臉,可看她今日的樣子,氣性委實太大,也不想想,她的指婚還把在皇后等人手裡,到時把她嫁給個病秧子或是好龍陽的,看她去哪裡哭去。
這次皇后將正四品以上的妃嬪都宣來了,故而連昶貴姬都到了。林黛黛隻貓在一邊悄悄覷著昶貴姬的臉色,卻只見她微笑著打量謝貞,過了一會兒微笑歎道:「我從前在清河時就常常聽得姑娘才名,今日才有緣一見!」
昶貴姬出自清河崔姓世家,而清河正在楊亦珍父親所轄的和朔三鎮之內。因為同為河朔地區的貴女,她與楊亦珍從前便曾見過的。旁人巴結謝貞便也罷了,連昶貴姬也上趕著巴結!楊亦珍登時氣得將自己的帕子擰做一團,嘴裡一句:「狗殺才!」險些要衝破牙關。幸而她到底知道些規矩,只強忍著起身對皇后說道:「娘娘,臣女想去外頭透透氣。」
皇后自從惠王妃定了謝貞之後,就對楊亦珍親切非常,這時只笑著說:「艾夏又將香薰重了,本宮也覺得有些悶,快去外頭透透氣吧,仔細不要受了涼!」
一直在與謝貞說話的昶貴姬這時轉過頭來說道:「那就千萬不要去涼榭了,那裡風大,吹著冷。」楊亦珍只哼了一聲:「正要大風把我吹吹醒才好!」說著行了個禮便走了,邊走邊對帶路的太監說:「就去涼榭!」
昶貴姬只得苦笑一聲,復又繼續誇謝貞的詩做得好。謝貞素知自己才名遠揚,卻不知道連遠在河朔的昶貴姬都知道自己詩做得好,一時只羞得兩頰緋紅。皇后見了只與宜貴嬪閒談,時不時說羨慕宜貴嬪能親上加親的福氣,看著宜貴嬪強作歡顏的臉色心裡愈發高興。
過了一會昶貴姬忽然壓低了聲音對謝貞說道:「姑娘還是出去看看吧。」出去看什麼,不消說都知道。謝貞遲疑道:「娘娘怎麼忽然這麼說,她的脾氣,怕人的很。」昶貴姬說道:「我也是為姑娘著想,京城裡貴人圈子也就這麼大,以後想避也避不開的,屆時小怨積成大仇,反而不好呢。」
謝貞聽了覺得有理,便對皇后、宜貴嬪等行禮說自己也要出去。皇后只想了一會,便也准了,只囑咐了艾夏等牢牢跟著。
她二人一走,皇后再擠兌宜貴嬪便覺無趣了,只與餘下的幾名貴女閒談。而坐在旁邊的宜貴嬪只覺自己心跳的厲害,反覆想到那日兒子說的那句「略狠了些」,想到再不出手,恐怕謝貞都要嫁進惠王府了。又怕惠王行事後未把自己摘乾淨,一時只心慌意亂。
過了半晌仍未見她二人回來,宜貴嬪只心緒不寧地道:「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回來?」皇后也覺納罕,也怕她們真出事,便笑言道:「到底貴嬪疼侄女兒,那咱們也去看看吧。」現在外頭天氣轉寒,且涼榭建在湖邊風大,一行人又添了些衣裳才出去。
涼榭正建在昆明池畔,乃是在一處景色最佳的地方建的一座木製香舫。夏日裡還好,既可觀荷又有涼風習習,到了秋冬季節去那裡就純粹是受罪了,一時眾人心裡都有些埋怨適才昶貴姬多嘴。
浩浩蕩蕩一行人才走到涼榭附近,便聽見裡頭並不寧靜,正鬧哄哄的,隱約能聽見艾夏的厲喝。皇后臉色一變,只加快了步子,速速衝進了涼榭中,發現香舫內並不見楊亦珍與謝貞的身影。
過了一會才見幾個侍衛合力將楊亦珍從水裡拉到香舫上來,而謝貞還未見蹤影。艾夏見她們進來也不行禮,只急忙又命那幾個侍衛下去:「快把謝小姐救上來!」
那幾個水性好的侍衛又急急再跳進昆明池,只一會,又將謝貞給托了上來。謝貞被托上來時正背朝上、面朝下,一時也看不出死活。皇后只膽戰心驚的望著謝貞,幸而見她因嗆水而動彈了一下,這時才鬆一口氣——縱然她此時衣裳因被水浸著而曲線畢現,但只要還活著,這事就能被揭過去,她也擔不了大罪責。
那幾名侍衛想來有個熟識水性的,此時正不斷在謝貞背上拍著,只一會,便見她將水都嘔盡了,這才將她翻過身來,讓她面朝上。
貞芬儀膽子小,此時竟驚呼了一聲,然後連連倒退幾步——謝貞臉上彷彿用什麼利器橫七豎八的劃了十餘道,一道道傷口都極深,此時面上的皮肉都猙獰的翻了出來,血水在不斷往下淌。
縱然這裡沒有人通醫術,卻也都知道,謝貞這張臉,必是毀了。
宜貴嬪只低低「啊」了一聲便昏了過去,林黛黛第一次見皇后那樣失態,幸有薊春扶著才站穩,過了會才面色慘白的喊道:「太醫,快傳太醫!」
等太醫來時,香舫內竟無一人開口說話,只聽得見昆明池的浪輕輕拍打岸的聲響。正這時,同樣一身濕透的楊亦珍慢慢轉醒,只略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香舫內諸人因著她這一聲j□j都望向她,忽見一個物件從她鬆開的手中跌落——正是謝貞今日所佩的那枝赤金簪子。
耿常一會便到了,見了謝貞臉上的傷只倒吸了幾口涼氣,謝貞這時也醒來了,一時覺得臉上奇痛難忍,只伸手要去摸,艾夏忙按住她的手不讓她碰。然而她只看香舫內昶貴姬、貞芬儀等臉上驚懼中夾雜著同情的神色便知大事不好。
登時哭嚎著要鏡子,耿常見了忙喊道:「小姐不要大哭,再將傷口撕裂就更不好了!」謝貞聽了只將嘴牢牢抿住,但仍在哭著。皇后這時只蹲□子,按著謝貞肩頭說道:「不要怕,一點小傷罷了。」邊問耿常:「貞兒的傷口怎麼樣呢?」
耿常只盯著謝貞的臉,半晌才說:「好幾下都深可見骨了,恐怕得用線縫起來了。」宜貴嬪方才將將醒過來,聽了這話只哀嚎一聲復又暈了過去,皇后一時竟也潸然淚下,就連楊亦珍見了謝貞臉上的傷,再見了自己手中的簪子也知自己闖下大禍。她只小聲說著:「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
然而此時香舫內眾人都只看著謝貞的臉,早無人留心她了。
容景軒才下了朝便被艾夏哭著請去昭陽宮,皇后身邊的人都如皇后一般,端莊守儀,像今日這般還從未有過。一時容景軒竟被嚇得手腳發軟:「怎麼?可是蘊翊、蘊彥出了事?」艾夏抽噎著搖了搖頭:「是謝貞姑娘,皇上快請去吧。」謝貞到底只是大臣之女,容景軒一聽便安下心來。
容景軒一到昭陽宮,便見了一奇景——皇后只穿著素服,除了簪珥珠飾,披著頭髮跪在地上,後頭正有慶妃、林黛黛、昶貴姬等隨她跪了一地,現在唯一不是正在跪著的妃子,竟是宜貴嬪。
大約是謝貞正躺在昭陽宮裡的貴妃榻上,宜貴嬪竟卑微的坐在一旁的腳踏上,邊牢牢握住謝貞的手邊哭著,一旁耿常正在忙上忙下。
容景軒一見此心中更是狐疑——這是什麼急病?一時也顧不得皇后等人,只急急幾步踏上去看謝貞究竟如何。
才一看到謝貞,他就倒抽一口涼氣。謝貞面上臥著十幾道猙獰傷口,有的正露出白生生的肉來,有的已經被耿常縫合上。最短的一道傷口都有一寸長,每道傷口耿常大約都用了十餘針去縫。所以謝貞臉上或是露出白肉,或是黑線密結。謝貞大約被用了藥,正昏睡著,只能從胸口微弱的起伏知道她還活著。
容景軒看了之後竟一時欲嘔,幸而他忍住了,只立到一旁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對正跪著的皇后說道:「究竟怎麼回事?」
皇后只慘白著臉對薊春說:「把人帶上來吧。」便見今日宮中的嬌客楊亦珍被幾個侍衛五花大綁的推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