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容景軒都沒有來遂初堂,說嫻嬪總覺得腹痛,還有幾次見了紅。故而這幾天容景軒都在嫻嬪的睦元堂陪著,隔了好幾日嫻嬪身子才舒服些。在睦元堂悶了幾日,容景軒自想出來透透氣,經過昆明池時見今年新荷都開了,便宣了近日頗得寵的幾個。將林黛黛、秦充容與陸才人都召了過去命賞荷,又想著瑾嬪住的近,又將瑾嬪也召了過來。
秦充容與陸才人住在一起,自是一起過來了,陸才人與林黛黛見了只是面上淡淡的行了個禮。瑾嬪自產子之後雖因皇子之故常與容景軒見面,卻很少侍寢,又見了近日得寵的幾個,面上就有些不自在,只是在容景軒面前自然做出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那香洲有兩層,正對著昆明池景色最好的地方,時時有夾著新荷清香的風習習吹來。
容景軒並林黛黛幾個便坐在二樓臨窗賞荷飲酒,這時幾個人便大展奇才,或是嬌羞或是嫵媚,只一個已為人母的瑾嬪頗不自在,不知如何自處。容景軒憋了這幾日,此時心中正是大樂,看著飲了幾盞梨花白,耳垂已經粉紅了的林黛黛更是心癢難耐。
這時正有清風送來歌聲:「寤寐無為,中心悁悁。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唱的正是詩經中的《澤陂》,講的是思慕男子的事。初時聽了並不覺得怎麼樣,只覺得這那歌女聲音確實動聽,可聽著漸漸覺得偏還如泣如訴,彷彿慢慢帶起人心中傷心的事,好像真有一個可望卻不可即,求而不得的人一般。
林黛黛原在撒嬌,聽了這歌聲卻不覺癡了,也顧不得逗笑與飲酒,只呆呆的走到窗邊細細聽那歌聲,待那歌女唱完,覺得眼眶都濕了,只一手撫著窗框久久立在那裡。忽地覺得頭上落了個什麼東西,拿下一看卻見是一塊手帕,上頭繡著小小的一個「秦」字。一回頭發現秦充容正一臉笑著的望著她,林黛黛還問道:「姐姐在看什麼?」秦充容說道:「看呆頭雁哪!聽了這首曲子,平日最機靈的睦美人就成這樣啦。這曲子這麼好?」
林黛黛聽了一驚,正要辯解,瑾嬪便開口了:「不怪睦美人,臣妾都聽呆了呢。」容景軒伸手抹了一下,彷彿抿去一絲淚意一般說道:「是,朕也覺得極好。」林黛黛想著索性將禍水東引,便憑窗望著說道:「不僅歌好,人也好呢!」
容景軒帶著一絲笑意的說:「這麼好?」便也走來窗邊望著,原來正是樂班在練歌。方才正是一個歌女站在畫舫上練歌,那歌女的樣子倒有幾分像嫻嬪,都是遺世獨立的樣子。現在想是累了,也不唱歌,只站在船頭低著頭望著水面休息。遠遠地樣子看不真切,只覺得是個身形單薄的清秀佳人。
秦充容見容景軒彷彿對那歌女起了興致不由剜了林黛黛一眼,林黛黛也覺自己略唐突,便笑說道:「皇上,咱們何不也去那畫舫上玩呢?想來還更痛快些!」秦充容也點頭說道:「睦美人說的正是,不如讓樂班的人先下去,咱們也上畫舫上去。」容景軒一想,便也允了。
瑾嬪自有了蘊靖,便將全副心思都投在蘊靖身上,這時見爭寵也爭不過這幾個,便索性行了個禮說要先回漪蘭院照顧蘊靖了。容景軒對她本來就是可有可無,此時便也允了。
於是就有林黛黛、秦充容與陸才人幾個與容景軒一同上畫舫了。林黛黛心中猶想著那曲子,便自去船頭坐著,又嫌日頭太曬,便伸手折了片荷葉來擋光。林黛黛來時想著今日正是賞荷,若是穿的艷了倒成與荷花爭奇鬥艷,未免太俗。便穿了一身頗素淨的月白色衣裳,此時在這一片紅的荷花,綠的荷葉與丹柱金漆的畫舫中,顯得格外清爽。
容景軒不由多望了幾眼,偏見她又伸手去摘荷葉,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竟比那月白色的衣裳還要白上幾分。一時興起口中便吟道:「乘彩舫,過蓮塘,棹歌驚起睡鴛鴦,游女帶花偎伴笑,爭窈窕,競折田荷遮晚照。」
這時偏又真的有一雙鴛鴦從荷葉下擠了出來,不由引得陸才人與秦充容一通笑。林黛黛不由瞪了容景軒一下,嗔道:「皇上好沒羞!淨念這些來取笑臣妾!」容景軒不以為杵的說道:「這怎麼是取笑你呢,正合著呢!」
秦充容見林黛黛今日頗得意,分明勝過了自己,有意讓她丟臉,便說道:「這正是有詩待和,有歌待應。睦美人何不相和一首呢?」陸才人聽宮人說過林黛黛是前幾個月才開始識字的,此時必對不出來,有意解圍道:「不如讓臣妾來和吧。」
秦充容笑道:「你是你,睦美人是睦美人。你以為你就跑的了麼?」說著親切在陸才人腮邊擰了一把。
林黛黛略沉吟一會:「詩臣妾一時對不上來了,剛才那曲子極好,不如臣妾也唱一首好不好?」秦充容見她又提剛剛那曲子,心中不由氣個倒卯。容景軒到時極樂:「極好極好,朕還未聽黛黛唱過呢。」
林黛黛想著唱一首《謁金門》,便開口唱道:「聖明世,獨折一枝丹桂。學著荷衣還可喜,春狂不啻恣。年少都來有幾,自古閒愁無際。滿盞勸君休惜醉,願君千萬歲。」邊唱邊緩步走到容景軒身邊,端著一盞酒送到容景軒唇邊,容景軒如何會拒?當下便仰頭飲盡。林黛黛正以為過關了時,忽又聽見容景軒說:「這不好,朕日日聽這些歌功頌德的,聽也聽膩了!必像剛才那樣唱個不俗的才是!」
秦充容不由一喜,暗笑林黛黛今日必要丟個大臉。林黛黛心中一悶,剛剛那個委實不俗,可她是個俗人啊!沒有那樣的心境又怎能唱出那樣的曲子?於是只好走自己一貫的寵妃路線,絞盡腦汁又想了一首李後主的南唐子。這想來也算「淫詞艷曲」了,便復又站在船頭,唱道:
「雲鬢裁新綠,霞衣曳曉紅。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雲何事下巫峰。待拍鸞飛鏡,回首燕颺空。莫翻紅袖過簾櫳……」正唱到此處,歌聲忽然停了,林黛黛彷彿頗苦痛的捂著胸口。
容景軒以為她是想不起下頭的句子,其實剛剛不過是逗林黛黛罷了,他知道林黛黛前幾個月前才開始學字,如今能背出《謁金門》已殊為不易。他便開口說道:「怎麼?背不出了?要罰,朕今夜便來親罰你!」
誰知她還是捂著胸口不做聲,不一會連呼吸都變了,只大聲喘了幾口氣之後,竟連連倒退幾步——後頭就是昆明池!容景軒一驚,忙起身去拉她,偏還是太遲了,只見林黛黛一腳踏空,便落入昆明池裡去了!
一旁的太監見了忙「撲通」一聲跳下湖去將林黛黛救了上來,林黛黛還是痛苦不已的樣子,此時連面色都白了。因落入水裡頭,此時衣服都緊緊貼在身上,身體曲線畢現,湖上風大,畫舫上正備了披風。陸才人忙將披風取來為林黛黛裹上,裹上時偏感覺正皺著眉喘不過氣來的林黛黛伸出手指,在自己掌心劃了一道。
方纔還歡聲笑語的幾個人此時具無了聲息,只聽見容景軒不停地問林黛黛:「黛黛,你怎麼樣?怎麼樣了?」林黛黛彷彿氣息奄奄的睜開眼:「皇上,嬪妾方才心口疼的緊,一時連站都站不住。心口還是難受,不過……」說著不堪負重一般,又重重的喘了幾口氣:「不過此時好些了。」
這如何是好些的樣子呢?不消容景軒說,畫舫上的太監都急忙划著槳向湖邊駛去。
一到了湖邊,又急宣了太醫來。林黛黛一看並不是耿常,心頭不由一鬆,口中卻已輕輕痛吟起來。
太醫便又分為兩批,一批去檢查容景軒他們今日所用的酒食,一批為林黛黛診脈。
太醫見林黛黛確實心悸不寧,脈搏紊亂,偏又是從未見過的病症。直說自己不會必是要挨罰的,太醫便斟酌著說:「小主脈結代,心動悸。想來是陰血陽氣虛弱,心脈失養證的緣故。微臣開一副炙甘草湯,以人參、大棗補心血,再以生地、麥冬、麻仁等養心陰。想來小主便會好些。」
容景軒不耐道:「什麼好些?朕要黛黛痊癒!」林黛黛見容景軒因自己而遷怒太醫,不由輕輕扯著他的袖子說道:「皇上……皇上不要動怒。」
偏這時檢查酒食的太醫們也來了,說道:「回皇上,方才微臣查了那些膳食。驗來俱是無礙的!」想也是無礙的,不然為何只有林黛黛一人倒下了呢?
容景軒無法,只好親送林黛黛回遂初堂,還說晚上要守在遂初堂。林黛黛想著容景軒這幾日一直陪著病歪歪的嫻嬪,此時若再對著自己,想來心情必會不虞,又想著陸才人也可能會過來。便堅決的推了:「臣妾怕過了病氣給皇上!皇上快回養心殿去!」說著就用手推著容景軒。
林黛黛的力氣是微不足道,但心意卻十分堅定,容景軒拿她無法,便只好說:「那你好好養著,朕明日再來看你。」林黛黛點點頭說道:「臣妾省的,吃了太醫開的藥必很快就好了。皇上不要擔心,快去歇著。」容景軒便又回養心殿去了。
林黛黛想著容景軒陪了幾日生病的妃子,難得想著散散心思,偏又遇著寵妃急病,真是有些穢氣。想著想著不由偷偷笑了,但見入畫、司棋幾個進來,又做出一副病歪歪的躺在床上的樣子。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也沒有用,只由竹華強餵了一盞山楂桂枝紅糖湯。過了一會又見小錢子過來,小心翼翼覷著自己。林黛黛知道這必是小錢子有不中聽的話要講,偏他要裝出這個樣子。
便橫了他一眼說道:「什麼事?直接講出來。」小錢子這才低眉斂目道:「奴才聽敬事房的太監說,皇上剛剛召了那歌女過去侍寢,正是下午唱歌的那個。」
一個時辰前容景軒還說要守在這裡陪著她,現在又擁著新寵,林黛黛雖然知道他是帝王,也不喜歡容景軒,心中卻也不由覺得有些悲哀,為自己覺得諷刺。只得笑笑說:「那又如何呢?你記得要備好賀禮便是了。」
過了一會,司棋又進來了問道:「小主,惜顏殿的陸才人來了,小主要不要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