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辰時站到太后用了午膳,林黛黛從長信宮出來時只覺得膝蓋都是僵的。太后的意圖很容易就讓人明白——太后不想讓她與宜妃、恪貴嬪一流結黨。林黛黛不由苦笑一聲,太后不這樣做,她在宮中的日子都已經舉步維艱了。今日太后再來這樣一出,恪貴嬪恐怕會恨她入骨吧?明月,也會與她更加生疏吧?林黛黛眉目間帶著絲黯然的想著。
一直在長信宮外候著的竹華急忙迎了上來:「小主呆了好久,怎麼別的主子都出來了小主還在長信宮裡呢?」站的久了,膝蓋有點僵,便由竹華扶著慢慢走。竹華見她未做聲復又小聲問道:「太后為難小主了嗎?還是賞識小主呢?」林黛黛見離長信宮遠了,便小聲說道:「太后哪裡會賞識我呢?左不過是故意做出喜歡我的樣子,挑撥我和恪貴嬪死鬥罷了。」
竹華一想發現果然如此,並未像往常一樣咋咋呼呼:「小主不要怕,咱們謹慎些,恪貴嬪也沒法來找茬子。何況,皇上久不到鴛鸞殿過夜了。」確實如此,自明月產子那日,恪貴嬪的寵遇便不如往時多矣。自她挨打那日,恪貴嬪就再未侍過寢,容景軒有時想孩子了,或是將兩個孩子召去,或是白日去鴛鸞殿看看皇子皇女,算來恐怕有近三個月再未寵幸過恪貴嬪了。
大約因為聖寵不隆,底氣不足,所以恪貴嬪才只是對她橫眉冷眼,卻沒有下手。罷罷罷,就如竹華所說,她自己多謹慎些,恪貴嬪也無從下手,何況真正該防的應是恪貴嬪身後的宜妃才是啊。
竹華邊扶著她走便說道:「小錢子不放心遂初堂,便先回去了。小錢子最細心了,主子回遂初堂就能好好歇息會了!」小錢子!竹華這番話恰如撥雲見月一般!她近日總納罕,以小錢子的聰明怎會淪落到去伺候當時尚為才人的明月,還慶幸自己撿了個寶。現在想來,小錢子哪裡是乏人賞識!
他分明是得了太后的賞識來做眼線——她與瑾嬪算計香丸一事,計謀雖不高明,但卻也夠隱秘了。事後她還以為是太后在奚官局內有眼線,現在想來恐怕正是她與明月在霽月軒時的氣定神閒、處變不驚在小錢子面前露了馬腳,太后再順著一查,事情自然無所遁形;她近日未像從前一樣近乎專寵,旁人以為是容景軒的新鮮勁過了,但恐怕只有莫懷德、小錢子與竹華知道她是有意避寵。
她又想起太后那句「這宮裡的牆根都長了耳朵」,在這初夏時節,林黛黛竟覺得遍體生寒。一直將太后的眼線視為心腹,她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她在小錢子面前露出了一絲一毫要與太后為敵的意思……恐怕今日太后今日便不是這樣對她了吧。
林黛黛側過身看了一眼仍全然不知,只專心攙著她的竹華,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告訴她小錢子一事了,竹華太老實,在小錢子面前必是兜不住的。回了遂初堂,小錢子果然已經細心地將飯菜都備好了,林黛黛夾了一筷子水晶肘子,決定還是不與小錢子挑明。小錢子在瑾嬪那裡伺候時足夠用心,但該出賣時毫不手軟,這種人就如一匹烈馬,沒有實力卻妄想以情動之?癡人說夢罷了。
林黛黛被太后那個老妖婦與小錢子這個小妖物弄得心煩意亂,故而晚間聽到容景軒去了嫻良儀的睦元堂心下反而一鬆。
第二日去昭陽宮時,宮嬪們對她的態度果然不同以往,從前是毫不遮掩的蔑視,今日都多了幾分客氣。林黛黛想不到太后的舉動也不是全無益處,起碼她的面子上好看了些。只是明月待她彷彿不如以往親切,也不肯與她對視。林黛黛知道明月必是如瑾嬪一樣,疑她是太后一早派來的眼線,卻也知道這種話向明月解釋了也無用。她與明月雖然不像從前毫無嫌隙,但明月在她心中始終是最好的姐妹。林黛黛暗自歎息一聲,只希望能夠日久見人心,讓明月知道自己並未算計過她。
奇的是性子如爆碳般的恪貴嬪今日見了她也並未發作,反在林黛黛向她請安時語氣溫和地命她起來。打死林黛黛也不相信恪貴嬪會是個服軟的人,物反常即為妖,她反而更懷疑恪貴嬪要向她下手。
林黛黛正想著,就見皇后身邊的大宮女蘄春出來請各位妃嬪進去,林黛黛照例老實窩在秦充容、陸才人身邊站著。今日也同往常一樣,妃嬪們湊在聊些育兒養顏之事。大皇子蘊端近日正領了差事在都察院辦事,英朝為防兄弟鬩牆之事,一旦立下太子便不允皇子參政。只是現在皇后所誕的兩位嫡子蘊翊、蘊彥年紀不大,尚看不出品性如何,便未立太子。容景軒也想看看自己這個曾經最為看重的長子到底有沒有才幹,便先將他派去了都察院。
嫡子還無甚動靜,庶長子便領了差事去宮外辦事,這對宜妃乃是極體面的,對皇后就未必了。故而略有些眼色的都不敢提這事,只見恪貴嬪與穆嬪二人不住口地誇耀皇長子。宜妃只帶了矜持而得意的笑容聽著,出生顯赫、生下皇長子卻連一個四妃之位都沒有撈到,她心中不是不郁卒的,今日總算得些體面。
林黛黛見仍帶著笑端坐在椅子上的皇后不由暗笑:奸猾如宜妃也有一時得意露了馬腳的時候。恪貴嬪與穆嬪好容易歇了會,忽見嫻良儀起身向皇后行了半禮:「嬪妾昨日身子不爽,召了太醫來。」話未說完,嫻良儀的耳根都已紅透了。宜妃臉上方才得意的神情全不見了,難得失態的猛地坐直了身子。嫻良儀面上帶了一抹溫婉的笑,混不見平日冰山美人的情態,又說道:「太醫說嬪妾是喜脈,還說已經有兩個月了。」
皇后聽了撫掌而笑:「很好很好,去年恪貴嬪添了蘊章,今年瑾嬪添了蘊靖,明年你還要為皇上添一位小皇子麼。」坐在下首的妃嬪不論真心假意,都一齊笑了起來,不住地賀著嫻良儀。比方才恪貴嬪與穆嬪誇耀皇長子倒要熱鬧的多,不多時宜妃的面色便回轉過來,也跟著齊賀嫻良儀,還不住地教她如何孕中安胎。
嫻良儀平素雖然待人冷淡,但人卻不壞,從來不爭不鬧。進宮三四年來也頗得聖寵,由初入宮時的林美人晉到如今的嫻良儀也未見她輕狂。待容景軒也是真心一片,林黛黛看著正溫柔笑著的嫻良儀不由有一絲恍惚:擁有自己和自己心愛男人的孩子,是一件這樣幸福的事情麼?
皇后又命取來彤史,翻到兩個月前,笑著用硃砂在日子上圈上一筆。合上時恰看到昨日容景軒乃是在睦元堂宿下的——既如此,容景軒便不可能不知道嫻良儀有孕一事了,卻未見有晉封的旨意。嫻良儀在容景軒面前向來頗得體面,懷孕了容景軒不可能不晉封,那麼他的意思便是——
「本宮一時歡喜的糊塗了,良儀有孕自該晉封。蘄春快去請皇上聖旨,晉嫻良儀為正五品嬪,封號,便仍用從前那個嫻字吧?」後宮妃子晉封需有皇帝的聖旨與皇后的金印,容景軒分明是想要晉封林似雪的,那麼去請容景軒聖旨分明只是走個過場。容景軒不親口為嫻良儀晉封,卻讓皇后開口,想來是想讓皇后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房音一時因林似雪有孕而有些酸楚,一時是感念容景軒心中到底是有自己的,心中百感交集。
眾妃又賀了一回嫻嬪,因說該讓孕婦多休息,便也就散了。竹華聽了這事一路上都在和林黛黛絮絮叨叨:「嫻嬪主子進宮四五年了,小主晉封前她是最得寵的,卻一直沒有身孕。」說著看四下無人,湊到林黛黛耳邊小聲說:「我們私下都說嫻嬪主子太瘦了,不宜生養呢。」林黛黛忙說:「噓!這種話和我說說便也罷了,不要再傳了。」竹華說道:「小主當我傻麼!不過小主的恩寵也很多呀,也不瘦。」說著上下打量著林黛黛。最後篤定地說:「我回去就煮溫經促孕湯給小主喝,補補!」
林黛黛一時臉紅個透,卻仍矯情的說:「你這丫頭瘋魔了麼,還沒嫁人呢,就這麼不害臊。」其實她看到林似雪那樣幸福的神態也有些憧憬,那無關位分與地位,這身體中的芯子算來也有二十六了,她從來就很喜歡孩子,這時真的很渴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不過想想自己承寵也不過四個月,位分不高,根基也不穩,即便有了孩子,又能給孩子帶來什麼呢?
她思及至此說道:「不必煮什麼溫經促孕湯了,若是我現在有了身孕,也許對孩子來說反而是壞事呢!」竹華想了想知道是什麼緣故,神情不由一下也黯然起來。但隨即又笑著開解說:「小主別杞人憂天,以後咱們想生一個生一個,想生兩個就生一雙!」林黛黛見竹華耍寶的樣子,不由被她逗笑。
回去她又與小錢子、竹華幾個一同在庫房裡搜羅了一通,想著送的東西既不能太簡陋也要避開嫌疑,千尋萬找好容易找到一柄竹雲篆沉香木如意、一對水晶風鎮與一尊漢白玉觀音。又親領著小錢子與竹華去往睦元堂,誰知去時容景軒也正在裡頭,林黛黛忙將東西交給嫻嬪身邊的貼身宮女翠翹,也不許她通傳說自己到了,放下東西便逃也似的走了。
回了遂初堂她正靠在美人榻上閉目歇息,忽然聽見竹華鬼鬼祟祟地喊她:「小主醒醒,陸才人身邊的佩瑤剛剛偷偷給了我這個。」她睜眼一看,竹華手中正臥著一顆黑色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