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歸是來了。
林易發現,在他聽到賀朝陽發問的時候,竟然鬆了口氣。
因為李蘭花的事兩個人之間早就生了隔閡,但是出了那件事後,賀朝陽不僅沒有將自己隔離開來,反而笑呵呵地和自己住到了一個房間裡。這其中的煎熬,不僅林易有,賀朝陽也有。
只是心虛的人受影響更大一些,林易已經不知道幾個晚上沒睡著覺了,相對於賀朝陽能吃能睡的好狀態,林易的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主任,請回答我的問題。」見林易走神,賀朝陽『好心』地提醒道。
「那天我的確是出去了。」林易回過神,坦然道。
賀朝陽既然敢當著李敬州的面問自己,那麼手裡自然有了證據,不然他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質詢。
「你去見了誰?」
「一個朋友。」
「這個朋友不會是姓鄒吧?」賀朝陽的口氣非常清淡,但是話裡透出的殺機卻讓林易悚然一驚。
「賀處在說什麼?」林易疑惑道:「什麼姓鄒?」
「難道林主任不是去見了吳州的鄒市長?」
「當然不是。」
「哦?可是咱們房間的通話記錄顯示,你撥打的電話就是鄒一民的手機啊!」
林易聽到這裡,冷汗涔涔而下。
他當晚是出去了,但是不是去見鄒一民,現在時機這麼敏感,他不會以身犯險。雖說不是見鄒一民,但是他的確是給雲騰那邊通風報信了,從根本上來說,賀朝陽質疑他的問題也不算冤枉了他。
「賀處,別忘了我和你住一個房間。」林易提醒道:「而且我怎麼會在房間裡給鄒市長打電話呢?」
「難道這電話是我打得不成?」賀朝陽挑了挑眉,笑道:「先不說我和鄒市長的關係有多差,只說這通話時間,當時我在張毅屋裡,還有焦副組長也在。」說著,他將視線轉向了張毅和焦雲昌,「兩位可以給我作證吧?」
張毅拿過賀朝陽遞過來的通話記錄,與焦雲昌低頭研究了下,朗聲道:「我和副組長可以證明,當時賀處在我房間裡討論銀行的審計手續。」
李敬州將視線轉向了焦雲昌,焦雲昌點了點頭。
「林易,你有什麼話說?」
在李敬州淡漠的目光下,林易知道這次是真的栽了。
這個套是賀朝陽給他下的,當晚他的確是接到了一個電話就匆匆出了門,當時他還想呢,明明只是一個舉報人,舉報的信息也絕夠不到扳倒雲騰鋼鐵的地步,怎麼雲騰那邊就非要和自己見一面呢?
等見了面,不過匆匆兩句話就散了,當時他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他也曾想提出讓對方收斂一些的建議,但是時間太緊張,他還沒來得及和對方說,就被一個突然闖入的陌生男人給攪散了。
現在想想,他的一切舉動都在賀朝陽的算計內,不論他現在認不認這通電話,他和鄒一民等人勾結的事已經被工作組的成員認定成事實了。
看著眾人責備的眼神,林易閉了閉眼,看來他在這個組裡已經沒辦法再待下去了。
「組長,我不想多說什麼了。」林易無奈道:「我聽從您的處置。」
李敬州看著他,面色平淡。
林易和賀朝陽之間的爭鬥他不是看不出來,對於一個組長來說,完成上面交派的任務是第一位的,至於派系鬥爭,那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對於兩個人的交手,李敬州冷眼看來,賀朝陽的手段比之林易要高了幾個檔次。至少他利用的是林易的漏洞,而不像林易那樣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環視室內,眾人看林易的眼神都或漠然或不屑,李敬州知道,林易這一次是留不得了。不過,對於蔣家,他還是有些忌諱,在思忖了一下之後,李敬州淡聲道:「林易因不適應吳州的氣候,造成了身體不適,經組內成員研究決定,將林易同志送回京城養病。林易的工作,暫時交給張毅負責。」
眾人無異議,林易停頓了下,低聲道:「我的工作,我想交給賀……」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李敬州凌厲的眼神掃視過來,林易一震,話到嘴邊,硬生生拐了彎,「交給張毅是很不錯的。」
「如此甚好。」李敬州點了點頭,眼中警告之意未退。
對著李敬州洞明的目光,林易覺得他似乎感覺到了汗珠滲出皮膚的聲響。
「沒事的話,我先去收拾行李。」
「去吧。」李敬州淡淡道。
林易走了之後,室內的氣氛慢慢放鬆下來。
賀朝陽看著李敬州又恢復笑呵呵的模樣,偷偷鬆了口氣。林易臨走前的盤算他是明白的,想要在走前將工作推到自己頭上,不僅讓蔣家給自己又記上一筆仇恨,還想要讓他和張毅之間起嫌隙,這心性……哼!幸好老傢伙們面上不顯,心裡卻門清,不然只怕還要再起波瀾。()
林易的走並沒有對巡視組的工作造成什麼影響。
相對來說,他走了之後,眾人之間的氣氛好像輕鬆了很多。
吳州的工作還不到收尾的階段,中央和地方在拉鋸,各個勢力仍在互相博弈,這場風波中有人折戟,有人獲益,賀朝陽不知道賀派是不是也摻和進來了,但是能在蔣家的地盤上燒把火,也夠讓他笑一陣子了。
「什麼事這麼高興?」飛機上,李敬州特意吩咐賀朝陽和他坐在了一起。
這個安排,可讓張毅羨慕了很久,李組長雖然為人和悅,但是有時候還是會讓人感覺到壓力。但是這一次他不僅出手趕走了林易,還對賀朝陽另眼相看,這樣的表現,怎麼不讓張毅羨慕呢?
「快到桂安了,當然高興了。」賀朝陽笑瞇瞇道。他對李敬州的感情不像張毅這麼複雜,對組長的尊敬自然有,但是內心中他知道自己終歸和李敬州不是一個派系,所以他盡力與李敬州交好,卻不諂媚,這也是李敬州看中他的一個主要因素。因為賀朝陽的眼光不差,也不像其他紈褲子弟那般淺薄,他需要的是歷練,需要的是站在高處統領全局的大局觀。
李敬州想通了一這一點,隱約有些明白為什麼梁副總理要把賀朝陽塞進來了。
「你在南平待了很久吧?」李敬州看著窗外的雲海笑道。
「七年。」
「哦?」李敬州挑了挑眉,眼裡露出一絲欽佩。一個世家子弟放棄京城的繁華,單槍匹馬到南平來打天下,不得不說此人的心計能力早已超越了他的同齡人。李敬州想到被幾大世家栽培的三代領軍人物,突然間發現,其實比起那些被派系保護起來的接班人,遠不如賀朝陽的抗壓能力大。
想到離開南平之後的下一個目的地,李敬州的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歡迎來桂安。」下了飛機後,賀朝陽笑呵呵地對著眾人說道。
「賀處,你這是把南平當自己家了?」張毅取笑道。
「南平可是我的第二故鄉呢,大家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別忘了叫上我,我給大家當導遊!」賀朝陽非常得意地說道。
「那就請賀導遊帶著咱們去坐車吧,」李敬州也笑道:「今晚就要趕到雲州,要抓緊時間。」
「好。」
巡視組一行人到南平並不突然,賀朝陽早就給李均打過招呼,但是巡視組工作特殊,李均此時也不宜露面,只是派了輛公務車在機場等。
「咱們上車吧。」賀朝陽看著七人座的公務車開過來,在和隨車的工作人員交談了幾句之後,賀朝陽就將人打發走了。
南平方面的善意他們領會到了,但是巡視組的規矩不能破,此時還是和當地政府保持一些距離為好。
「組長,您以前來過南平嗎?」賀朝陽指著窗外的景色,問道。
「來過。」李敬州點了點頭,「都是為了工作。」
「到了雲州我可要好好盡盡地主之誼了。」賀朝陽笑道。
「賀處,我記得您沒在雲州工作過吧?」張毅插嘴道,賀朝陽的履歷在他們眼中也不是秘密,江海和應州是賀朝陽工作過的地方,可沒聽說雲州他也摻了一腳啊!
「雲州和應州相鄰,風俗和特產是差不多的。」
「原來如此。」張毅點了點頭,道:「咱們一會兒就要經過應州了吧?賀處要不要『回家』看看?」
他這話音一落,車裡的人都笑了,賀朝陽的家在北京,在應州哪裡有家啊!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賀朝陽心裡,應州的那個家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小家,但是這事是絕對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賀朝陽臉上帶著笑,嘴裡咬著牙,他想家啊,想他家市長啊,想死了都!
車子沿著桂應高速一路飛馳,在賀朝陽的心心唸唸中,車子終於開到了離應州市最近的服務區。
「咱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賀朝陽指揮司機將車子停到了洗手間前的停車場。
坐了幾個小時的車有些累了,大家紛紛下車去放水。
賀朝陽看眾人紛紛進廁所去了,他也不著急,先去超市買了幾種當地的特色水果,車子會從桂應高速直接轉道雲應高速,他就算想死了回家去看看凌未,也是不能夠。
唉,一向無所不能的賀處長無奈地歎了口氣,只盼著雲州的事了了,他能回家見凌未一面。不然這一遭巡視下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面呢。
「凌未。」賀朝陽嘴裡咀嚼著這個名字,心裡前所未有的柔軟起來。
他已經站在了應州的地界,卻不能去見自己心心唸唸的愛人。
「小賀,還沒去廁所吧?」焦雲昌洗了手出來,見賀朝陽提著水果不動,笑著走過來道:「快去,一會兒咱們就要出發了。」
「哎,好。」賀朝陽回過神,將水果放到車上,轉身就要去廁所。
結果他剛轉身,一輛烏黑的小車就打著方向燈開了過來。
這車很豪華,正好停在了公務車的旁邊。
賀朝陽不以為意,抬腿就往前走。
「凌未,下來走走吧。」
賀朝陽聽到這個名字,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去。
豪華車的後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車邊,此人身形高大,氣質儒雅,看著車內的目光非常柔和。
不是唐家遠是誰?!
賀朝陽的心驀地繃緊了,姓唐的剛剛說什麼?凌未?
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砰砰地心跳聲伴著他眼巴巴的目光看向豪車的車門。
豪車另一側的車門開了,一條修長的腿率先邁了下來。
他的動作並不緩慢,可是在賀朝陽眼中,他的動作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伸腿,點地,上半身微彎,隔著車門看不出那勁瘦的腰身,可是這個人的身形自己做夢都不會忘記,等到凌未帶著笑意的臉完全露出來之後,賀朝陽的眼神已經癡了。
「凌未,走吧?」唐家遠笑著邀請道。
凌未搖了搖頭,他可沒有和唐家遠一起上廁所的習慣。
「唐先生先去吧,我去買點東西。」
車門關上,所a有的遮擋都消失了。
凌未舉步要往超市的方向走,但是一道炙熱的目光如影隨形,他轉過頭,想看看是誰這麼不知好歹,敢盯著堂堂一市之長肆無忌憚地看。
「朝陽?」凌未看到台階上的那人,抬起的腳步怎麼動都動不了。
賀朝陽看著他,看著他那玉般的面容,怎麼看都看不夠。
「賀處?你站在這兒幹嗎?」張毅從廁所出來,看到賀朝陽佇立著不動,有些奇怪。
「啊!」賀朝陽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神,他笑著步下了台階,每一步都走的那麼踏實。
凌未看著徐徐向自己走來的賀朝陽,猶若夢中。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施施然遞到了凌未面前,賀朝陽用他最清朗最溫柔的聲音說道:「凌市長,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