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有一片楓葉在晨風裡墜落,被一個賴皮不醒的夢在半空中攔住,那夢將金光四溢的晨風輕輕地托起,讓楓葉穿過窗戶,飄落在旅館的二樓靠窗的床上。
窗外,彩霞滿天,在一圈楓樹的火紅之外,是田野,青秧茁壯,田野之外,是青山,百鳥追嘻。溪水將這一片妖艷的風景從中一分為二,逶迤而下,旅館臨溪而建,門前毫不起眼傍溪而在的小旱道卻是連通湘西北和衡陽之間的咽喉所在,而這個旅館也是王偉能通道中位置險要的一環。
王雪琴從一個美夢中醒來,很不甘心,聽見外面有說話聲,又見太陽已曬到屁股,起緊起床。她很習慣穿軍服,依舊穿上潔白的軍用襯衣,褐色的軍褲套上長統軍靴,想起今日將要前去無**與江五匯合,然後數人一道回衡陽城,與李虎單獨相處的時間即將結束,很是憋氣。拎起行包,回望床上,床單上竟然有一片楓葉,王雪琴拾起來,出了門,穿過走廊,見每間客房門上都貼著「客滿」,想:上官真是個有心人吶!
下樓,木級樓梯轉三個彎,才長長地落地,下到地上,王雪琴放下行包,看著熟悉的桌椅,桌上放著一碗蛋炒飯,昨夜吃得太多,王雪琴沒有食慾,又揭開簾子進入一樓後院,一片木板樓面伸出在池塘之上,遠近之處山明水亮,偏偏昨夜在這裡洗澡,便覺得鬼影綽綽,自己發出的那一聲「有鬼」的尖叫是無心還是有心?自己也不知道。但今日要好好問一下李虎,如果他膽敢覺得我是故意的,必不讓他好過!
他的那一個飛撲而來的擁抱是多麼地嚴實,無比強大地阻擋著人世間的一切險惡。彎下腰,把楓葉放在被他擁抱的木板位置,木板還保留著昨夜的潮濕,而愛的痕跡卻浮蕩在空氣中,無法觸摸,兩面的臉頰有兩團沉重的的感覺在往下爬行。
回到堂屋,扒幾口蛋炒飯,味道還不錯,遂奮力吃完,又將碗洗淨放入廚窗。開門出來,見李虎正和上官雷在說著什麼,兩個禿子老棒立在一旁。上官雷騎了一輛單車過來,李虎把王雪琴的行包交給六棒綁在後座上,王雪琴坐李虎單車後座,兩個禿子各騎一輛單車,上官雷要留在這裡等老闆夫婦然後走路回去。
李虎伸手與上官雷擊了一掌,算是道別,上官雷向後座的王雪琴說了一句不發出聲音的唇語,做一個「加油」的手勢,立在漸行漸遠的旅館門前一臉燦爛,王雪琴一路笑,她知道上官雷的唇語是「大嫂」二字,合著手勢就是「大嫂加油」。兩個禿子老棒騎車跟在後面見王雪琴笑也跟著傻笑。
王雪琴自己是個愛吹牛的人,當然知道上官雷回去之後必定會牛皮哄哄向人炫耀,說,王雪琴,名牌大學在讀女生,校花一朵,昨夜倒貼著跟我們大哥李虎在一起過夜,風流**夜,英雄美女情,從此,將會在這小旅館,在這些山溝水寨裡,在南來北往的商販嘴邊流傳,越傳越神乎!
平凡的日子裡如果沒有這些快樂的牛皮填充,就會是一塘死水。王雪琴在心中鼓勵著感謝著這些未來的緋聞八卦,特別是希望王倩也得聽到。至於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王雪琴自己都希望成為一個瑰麗的謎。
幸福是一條放鬆的橡皮,所以短暫,短暫得令王雪琴發火,三輛單車很快進入無鬼大山,要去李雲鶴家與江五匯合,身後的兩個日本禿子,王雪琴可以完全當他們是空氣,肆無忌憚地攬李虎的腰,摸一摸他堅硬強健的肌肉,可江五就不一樣了!
三輛單車進入李雲鶴家寬大的禾場,一群山裡人看見兩個怪異的日本禿子議論紛紛,李雲鶴說,江五大俠來過這裡,聽說王小姐已經平安,就去了一趟小雲寨村,然後匆匆回城去了。
王雪琴把臉埋在一雙手掌後面,她想笑,想哈哈大笑,但這山村裡不適合。
李雲鶴堅請李虎留下來吃中飯,李虎聽江五來去匆匆,預感城內可能出事,堅拒。李雲鶴讓家人送來乾糧和瓶裝米酒,李虎收入胸前書包,喝一聲「出發」,三輛單車以最大速度往衡陽城方向衝去。王雪琴也收起浪漫之心,抱住李虎的腰,抗住飛奔帶來的慣性,兩個禿子老棒車速不亞李虎,午後,便趕到了王橋山碼頭。
李虎與王雪琴棄車而下,撲向王橋山那幢矮屋,只見高大的王橋山虎目中射出巨大的悲憤,現場許多人,不僅王偉能兄弟在,江五在,連王倩都來了。
王雪琴一聲長哭悲號在地,楊細姑連同十一個從大到小的孩子全部遇害,身上遍佈機槍的彈孔。王雪琴倒出行包中的衣服,從大到小,十一件孩子們的新衣服。
目擊者是當地一名老漢,說,慘案就發生在兩小時前,當時,王橋山正好外出,來了兩個蒙面人,來了就開槍,狂掃一通飛奔而去。老漢注意到蒙面人上身穿便裝,褲子卻是日本人的黃狗皮軍褲。
李虎向正在拍照的王倩匯報,並說帶來兩名日本老棒,他們本是被馬作海僱傭的殺手!
兩個老棒湊過去看了一眼現場,默默不語。王倩招呼李虎和江五回城,王雪琴悲愴的目光穿過人的縫隙望向李虎,李虎做了一個「堅強」的手勢,又與王橋山相互拍了肩才追上王倩和江五,將兩個日本老棒蒙上雙眼,帶入通道回城。
三人帶著兩個老棒先回到江五家中看望唐破,唐破全身的傷口都已癒合,已能下地行走,正在廚房中做飯。江五讓唐破竭著,她搶著做飯去了。
王倩表情嚴肅,李虎說出自己的看法,說,王橋山一家妻兒的慘死決不是日本人幹的,王橋山及其家人對日本人而言不存在任何謀殺的價值!唯一可能的兇手就是馬副官馬作海,聯繫到這一次李凱和馬作鵬在雙峰的惡行,殘忍無恥如出一轍。馬作海來接李浩的當天,楊細姑用一盆紅薯招待他,這個賊人竟懷恨在心,今日才會下此毒手!
王倩道,可是周圍的老百姓不會這樣認同,他們出於對小鬼子固有的仇恨,怎麼都不會相信中國人會對自己的同胞下此毒手,而說是小鬼子幹的就覺得合情合理。馬作海現在坐鎮衡陽打著積極抗日的名義,滿城張貼字報,說王倩是消極抗日的投降派,與日本人勾勾搭搭。他鼓吹復仇主義,說要由他來領導一場真正的衡陽抗戰,把日本人在這裡斬盡殺絕。今日製造王橋山家慘案的真正用心正是為了讓老百姓覺得我們三人組和王偉能游擊隊都是不敢復仇的軟蛋,不配領導衡陽的軍民。
李虎很吃驚,說,馬作海從雙峰返回衡陽,才幾天,就興出這麼多事端,發展下去,難以收拾!
王倩道,馬作海的計劃發展下去,直接間接的後果非常嚴重:先和軍還在敵人手中,有可能被敵人全體毒殺,流動營東洲島上的傷兵則更危險,甚至蔣公交給我營救方將軍回渝的計劃也會功敗垂成。馬作海帶著巨額黃金在衡陽雇殺手殺人,宣揚積積抗日的謊言,想在衡陽掀起巨大的火拚亂局,好讓他坐收漁人之利,李浩父親暗通日寇高層,私自釋放被捕日本間諜池田雲子,池田雲子是馬作海的滅口對象,我們三人組更是馬作海的必殺對象。
這時,江五做好飯菜,招呼眾人吃飯,唐破可以站著吃飯,兩個老棒也怯怯地坐到桌旁,看著白米飯眼放金光。
李虎問,昨日,李安追捕李凱的結果怎樣?
王倩道,李凱動用的是軍用直升機,一架飛機現在非常寶貴,李安也不能將它輕易擊毀,李凱回了重慶!
李虎道,李凱在上官集欠下血債,國法不除他,我也必殺之!
李虎遂將於慧珍的慘案詳細說出。江五聽得麻牙,卻聽出一個問題,說,現在馬作海大量動用江湖人,九刑十八獄能量如此巨大,我們為什麼不可以請他們幫忙對付馬作海?
李虎道,我正有此意,想對王長官說哩。馬作海可以貼字報使手段,九刑十八獄可以使出比他陰毒十倍的手段,上官集鎮上的上官雷很有能力,我想主薦他來衡陽?
王倩道,李大哥,對付惡人要用惡招,你放手而為,就讓上官雷駐守王橋山碼頭統領他手下的兄弟,另外,衡陽本地應該也有九刑十八獄,李大哥放手啟用,我們要盡快找到馬作海,我們三人組的能量也實在是有限。
李虎道,王長官盡可放心,江湖兄弟決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王倩道,我己經渾身都是麻煩,不在乎多一點少一點了。李大哥,你帶來的兩個老棒,打算怎麼安置?
李虎道,我帶他們本以為可以可以產生作用,你卻問我怎麼安置?
王倩道,作用肯定會有,這些老棒一般都是有奶便認娘,卻不知道這兩個如何?
李虎道,本來一共六個老棒,一二三四棒都死了,這兩個是五棒和六棒。六棒是我抓的,人不是特別壞,五棒是王雪琴抓的,她說五棒還比較善良。
江五吃驚,問,雪琴這丫頭都可以抓人了?
李虎道,一張嘴吹牛,說自己是裕仁天皇的什麼人,把一幫老棒蒙住了,那些全被他蒙死了,看五棒忠厚,留他一命!
王倩看著李虎,問,李大哥,這一趟,你們兩個人故事不少哇?
李虎沒有出聲。
王倩道,兩個老棒暫時寄存到佐籐那兒。
江五和李虎都吃驚。
王倩解釋道,我們現在疲於應付,王橋山那兒一出事,我就在思考馬作海下一步會對誰下手!
江五問,馬作海要殺佐籐?
王倩道,這只是我個人分析,第一,佐籐平時出行,身邊沒什麼防衛,經常獨自一人騎摩托車出行。第二,佐籐與我們和平相處,馬作海這種陰毒小人必定嫉恨。第三,佐籐現在是池田雲子的情人,馬作海對雲子恨極,很可能牽怒於佐籐。把兩個老棒放在佐籐身邊,佐籐必會善待他們,兩個老棒多少也有點本事,多兩雙眼睛,總是好的!把老棒交給佐籐的任務,就由唐破來完成。
王倩要與李虎一道去李旺財處發電報去黃榮敏處招上官雷及九刑十八獄來衡陽城。
唐破叫住李虎,說,李叔,我請求你保護佐籐長官?
李虎鄭重點頭,說,我一定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