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飛機了。
現在是雨後的陰沉天氣，利於隱蔽飛行，好在從衡陽到芷江沿途的鬼子並無系統的對空火力。
龍萍後悔自己沒有學醫，要是學了醫，就可以代替王雪琴隨機護理，就可以與李安一道翱翔在天上，李安與龍萍深情惜別，約定抗戰勝利之日再見面，從此再不分開。
地面的人抬重傷員上飛機，王橋山拉李虎一道來飛機前送行，王雪琴走向李虎，一拳擊在李虎肩頭，說，李虎，我要走了？
男女有別，李虎卻不能隨便擊打王雪琴的身體，憨笑著說，一路順風！
王雪琴道，我回來時，就沒有飛機坐了，這一路上都有鬼子，要是再被抓了，喊你來救我都喊不應了！
李虎道，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四個傷員全都上了飛機，就等著王雪琴和馬副官了，王雪琴一面上飛機的舷梯一面回頭叮囑李虎，說，飛機沒有起飛，你不許走！
王雪琴上了飛機，她的臉很快出現在舷窗口，隔著玻璃遙看地面的李虎。穿著全套飛行服的李安在駕駛窗裡向地面的龍萍示意：要起飛了。
龍萍懂事地跑開了。
李安向地面呼叫，催促馬副官立即登機！
地面眾人都沒把馬副官當回事，王偉能四處尋馬副官不見，抬單架的游擊隊員說，馬副官剛才還驗過李浩的屍體，怎麼就不見了呢？
馬副官剛才的確在驗李浩的屍，他本想趁一個空子悄悄溜進飛機裡面去，可是萬萬想不到李虎竟然老疙瘩一樣站在飛機的舷梯下不走，王雪琴鮮花水嫩的一個姑娘竟然還對這個老疙瘩情意綿綿。馬副官避開眾人的視線裝作無事的樣子慢慢挪步，隱身到王橋山家對面的草垛背後，李安第一次呼叫他時，他探出雙眼，看見李虎還立在舷梯那兒，現在李安開始第二次呼叫：
「王副官出了故障，不再等候，關閉艙門！」
舷梯自動收縮，隱入艙內，艙門徐徐關閉。螺旋槳啟動，巨大的旋風迫散機下眾人，飛機升空，漸漸隱入灰濛陰霾的天空去了。
王橋山拉李虎去繼續喝酒，說，兄弟，我這個侄女把一顆心都放在你這兒了，你有什麼打算？
李虎道，姑娘家一時的頭腦發熱，過些時日就會涼了，王小姐怎麼也得找一個跟李安一樣好青年才行！
龍萍過來問李虎，李大哥，我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李虎起身向王橋山告辭，遂與眾游擊隊員一道回通道去，李虎回頭看了一眼王橋山屋子對面的草垛。
李虎和龍萍回到李旺財家已是深夜，龍萍去了前院，李虎進了後院，王倩和江五竟然都不在，堂屋桌上留著菜飯，還溫著一小壺酒，酒壺下壓著一張字條，李虎一看，是王倩留給他的：
李大哥，我、五姐和老趙有事出去，今天下午，你走後，我們釋放了吉丸，出於禮貌，我們讓唐破送吉丸去佐籐防區，請你吃過飯後去前院問一下，如果唐破仍然未歸，你去防區接他回來。王倩留。
李虎囫圇著吃飯，一面喝酒。龍海生從房中披件衫出來，李虎道，龍叔，你閨女見著李安了，兩個年輕人好得很哩！
龍海生在桌上坐下歎口氣道，唉，我不為閨女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害得王長官他們這麼深夜還不能休息！
李虎問，什麼事情這麼厲害，得三個人都出動？
龍海生一拍腦門，說，今天一早，你不是救了王小姐和我們家龍萍嗎？我們這次回來，除了我們家三口人之外，還來了兩個小親戚，一個是我姨妹的兒子李天厚，另一個是姨妹小叔家的兒子李拐子，說要進城來見見世面，兩個都是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姨妹家的孩子老實忠厚，不會惹什麼禍事，就是那個李拐子痞氣得很，讓我頭疼。今天早上，我們在西郊路口老黑牙煙酒店打電話等王小姐帶人來接我們進城，不巧就來了鬼子，還要抓年輕女子，當時龍萍都已經在煙酒鋪後面躲好了，鬼子並不知道，問李拐子，李拐子這個天殺的，就徑直指著煙酒鋪，鬼子衝入煙酒鋪，抓走龍萍，把我爆打一頓，還連累王小姐也被抓了進去，要不是碰上你這個救星，兩個閨女就完了！
李虎眉頭一緊，說，十幾歲的孩子竟會這麼歹毒，這東西長大可不得了！他現在人在哪？
龍海生道，兩閨女被鬼子抓走，我夫人氣憤至極，對李拐子說了一句，你去死！然後我們急著趕回來叫人救人，也就把李拐子忘到一邊了，等到兩閨女得救，這心中的氣也就消了，這李拐子畢竟是親戚家的子弟，心中一直想怎麼能把這孩子找到，可是你們一個個忙得跟陀螺似的，我實在開不了口，直到下午，才厚著臉皮把這事告訴干閨女江五，江五立馬告訴王長官，王長官讓江五和趙同志先去找，自己忙完了事就也找去了，我知道王長官是中央的長官，忙的都是國家大事，現在把我的家事搭進去，這個時候，仍不見他們回來，我這心裡不是滋味啊！
李虎道，龍叔，您與五姐有緣做了父女，是五姐的父親，也等同是我們的父親，您千萬不要跟自己憋著，放心，他們會找到的！
這時，一直在門口聽著的龍夫人衝出來，與龍海生坐在一起，對李虎道，李同志，你是我們龍家的大恩人，我請求你再幫我們一回？
李虎道，龍嬸不說客氣話，有什麼事，請說！
龍夫人道，如果找到了這個李拐子，我想麻煩李同志替我送他回無**，這個禍害精什麼惡事做得出來，我們夫婦已經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千萬不能讓禍害精住在這裡！
李虎問，你們怎麼不讓江五去做這件事呢？
龍夫人道，馮金龍家裡的堂客剛死，江五去那裡不合適。
李虎道，整日事打旋，把這一茬給忘了。這事我應下，如果今晚找到人，我明天就送他走。我要去前院看唐破有沒有回，二老早些休息！
龍夫人道，我們引來這個禍害，哪裡還能睡得著覺！
李虎來到前院，前院正亮著燈，原是我的父親唐破已從防區回來，說，防區今夜辦了隆重的酒宴歡迎吉丸老鬼子，佐籐長官拉著我入席不讓走，他們一邊吃一邊唱日本歌曲，一直吃到深夜才散。臨走，佐籐長官給了兩袋餅乾，說一袋給英子阿姨，一袋給大家吃！
見香和龍萍各捧了一些餅乾走了，父親把英子的一袋交給李虎，說，李叔，你去送。
父親住樓上，樓上還住著父親的同鄉李天厚，父親拿著餘下的餅乾上樓與李天厚分食去了。
李虎拿著一袋餅乾，猶豫著如此深夜，要不要去敲英子的門？
李虎想：英子住在龍萍的前屋，按道理，今日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她不應該能夠入睡，但外面都在人聲哄哄分餅乾，不見她出來？
李虎心頭一驚，遂顧不得是非，舉手就敲英子的房門，才響一下，門就開了，李虎一眼瞥見龍萍從後屋探頭出來貓了一瞄縮回去了。
英子站在門口，說，大哥，你總算來了！你再不來，我要崩潰了！
英子一把把李虎遞過來的餅乾扔出屋外，說，大哥，我要的不是餅乾，是你這個唯一的親人哪！
李虎道，那我到你房中坐一下！
英子一下來了精神，急忙擺好椅子讓李虎坐，又過去讓房門敞開著，說，媽媽從小就告訴我中國人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大哥以後還要娶親，我會注意分寸，但是今夜，我一個人實在頂不住，我一閉上眼，鋪天蓋地都是南哥，大哥，你說個什麼故事給我聽，說什麼都行。
李虎道，英子，你睡到床上去，我說故事給你聽，等你睡著了，我就出去？
英子答應，這樣也好！遂上了床，平著躺下，等著聽李虎說故事。
李虎搜腸刮肚想故事，想：英子生活在日本，我只要講中國的故事對她都是新鮮的，就講《西遊記》吧，而且英子的痛苦不是一兩天就能過去，得節省著點講，《西遊記》裡我能講周全的也就「大闖天宮」、「三打白骨精」等幾個故事而己。
李虎講大闖天宮，剛起個頭，外面腳步聲急，人聲鼎沸，一細聽，知是王倩、江五和趙天明三人找到了那個李拐子，由趙天明馱回來了。
英子道，大哥，你暫時捨棄一下朋友，只把英子當作親人，繼續講，好嗎？
李虎遂繼續講孫悟空大鬧天宮，講到太上老君把孫悟空放進煉丹爐時，英子睡著了。
李虎躡足出了英子房間，輕輕帶上房門，看見王倩和江五正在堂屋裡給那個李拐子治療腳傷，江五給那淤腫膨大的腳塗上燒酒。李虎是個行家，只見李拐子一隻右腳整個被人打斜兩至三折，就是華陀再世也無法恢復原形，這隻腳鐵定是廢了。
那李拐子小小年紀竟然沒叫一聲疼痛，緊咬牙關躺在臨時的醫療台上。
趙天明引李虎出屋外，告訴李虎，說，這半小子身無分文，竟然去上了人家窯姐，只打斷腳，算便宜了！
李虎搖頭，說，這樣一來，龍叔兩口子更難向他的親戚交差了？
趙天明道，李虎兄，這一回你的腦袋沒轉過來：一個人家，十四五歲的兒子就去逛窯子，被打斷腳，出這樣的醜事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他們應該向龍叔賠罪才對啊！
李虎笑了，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