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副官帶著駕駛員隨王偉能進入一戶靠路的農家,典型的泥牆草屋,屋主是個頗有姿色中年婦女,名叫楊細姑,拉扯著一屋孩子,大的孩子穿著半截衣褲,小的孩子沒有衣服穿,光溜溜地看著進來的穿著筆挺的陌生人。
楊細姑一見王偉能就大叫,王偉能,你看你這縣長怎麼當的,我這一屋的細崽細女都穿不上褲,細崽掛根*還好,大不了長大做二流子,這細女從小就露著,以後怎麼嫁人!
王偉能心中正窩著馬副官的火,也大聲叫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多大能耐,生出這一屋的嘴巴,是座山都能吃空!你想吃政府的救濟,也不看時候,現在是抗戰時期,民不聊生,誰不需要救濟!
楊細姑口軟了,貓了一眼馬副官,問王偉能,這位長官穿著這麼威武,是重慶來的長官吧?
王偉能道,你別磨蹭,趕緊弄吃的,兩位長官沒有要事不會來我們這破地方,你給整幾個衡陽風味,再把你們家的家釀酒端出來,招待好了,政府不會讓你吃虧。
楊細姑答應一聲「好咧」進廚房去弄伙食,向最大的女兒丟了一個眼神,這些孩子早已是訓練有素,一擁而上圍住了馬副官和駕駛員,一個個嚎啕大哭起來,叫喊著:
叔叔,我想讀書!
叔叔,我想要一支筆寫字!
叔叔,你個男人還用什麼手絹,哇,還這麼香,送給我好嗎?
……
馬副官等著品嚐衡陽風味,無可奈何地被孩子們洗劫,駕駛員是個慷慨人,要把僅有的一支鋼筆送給可憐的孩子,卻被王偉能攔住了。王偉能細看了一眼駕駛員,大吃一驚,你道這駕駛員是誰?竟是李旺財和納蘭見香那個留學美國的兒子李安,李安走時還是個清瘦的大小子,經過四五年的磨礪錘煉,現在已是一個成熟穩重英氣逼人的青年,李安把手指放在唇間,暗示王偉能不要此刻相認。
王偉能趕緊出去安排了一下,很快就又回來。
不一會,楊細姑用木盆盛著滿滿一盆煮熟的紅薯出來,笑朗朗地說,兩位長官,我們衡陽這個地方,是一片紅土地,不長稻穀長紅薯,兩位長官想吃多少都有,儘管吃!
王偉能道,你胡鬧,我就不信你家裡一頓米飯整不出,這早稻才剛收上岸來?
楊細姑道,我們是佃農,一季早稻能得多少谷子,孩子他爹要下力幹活,一年到頭米飯都先整他吃,我和細崽天天都吃紅薯,長官們又用不著出力,養得跟小姐一樣細嫩,吃一頓紅薯又不會死人!
馬副官一聽楊細姑語帶譏諷,拍桌大怒,喝道,好你個鄉下婦人,對一縣之長不尊敬也就罷了,對我這個從中央來的長官還是如此囂張跋扈!王縣長,我命令你把這個潑婦抓起來!
一屋的細崽紛紛操刀衝向馬副官就砍,馬副官不及拔槍嚇得面如土色,王偉能攔在馬副官身前說好話,小崽子,給我王偉能一個面子,你們拿了人家的東西就不能再砍人家!
一個特別高大的男人用兩輪木車拖著龐大的一車山豆桿回來,這裡是半平原地區,缺少柴火,已經打去豆子的山豆桿可用來當柴火。王偉能迎上去,問一聲,姨父,要不要幫手?
這大漢叫王橋山,還高出王偉能一個耳朵,是楊細姑的丈夫,而且是王偉能的姨父,那麼楊細姑自然是王偉能的姨娘,這一屋衣不遮體的細崽細女竟是王偉能的小表弟小表妹。
王橋山對王偉能道,豆桿先曬在這,家裡來了貴客,我得去會一會!
王橋山將極力要阻攔他的王偉能一把推開,走向馬副官,問,是不是你剛才罵我的夫人是潑婦,還要抓起來?
馬副官的身形不及王橋山的三分之一,這種巨大的力量差距產生心理上的壓力,馬副官閃身後退,拔槍照住王橋山的腦門才定住了心神,喝道,你威脅長官,我隨時可以擊斃你!
駕駛員李安在一旁搖頭,他已經餓得不行,拿起紅薯便吃,家鄉的紅薯太好吃了,他吃得津津有味。
王橋山徑直走向馬副官,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這破鳥長官敢不敢開槍!
王偉能急得不行又撲過來拉王橋山,可是力量懸殊,不能撼動王橋山半絲。
馬副官額上冒汗,步步後退。王偉能百般無奈,向馬副官喊道,馬副官,你今日想活命,趕緊向我個姨父認個錯,我也幫不了你了!
馬副官豈能受一個鄉下農戶的折辱,照準王橋山就要扣動板機,王橋山轉身一個反腿,龐大的身軀竟然非常敏捷,踢飛的手槍從空而落,王橋山接在手中,看了看,覺得不錯,扔給了楊細姑,楊細姑也愛不釋手。
王橋山指著木盆裡的紅薯說,破鳥,我不欺負你餓著肚子,先把肚子填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馬副官此時飢腸轆轆,餓不擇食,也便拿著紅薯猛吃起來。
楊細姑進屋去端出一大碗米飯和一碗紅辣椒醃豆角來給王橋山吃,王橋山招呼細崽細女們,你們先吃,吃剩下的給我!
細崽細女們一擁而上,搶食大碗中的米飯,不時拈一點鹹菜吃,待大碗中的米飯矮下去了一截,王橋山才吃。
王橋山吃下一截,又把只剩下碗底的一層飯交給楊細姑吃。
李安看著此情此景,眼睛有些潮濕,祖國太落後,家鄉太貧窮,他吃飽了紅薯,便問王橋山,叔,你一身本事,怎麼會吃這樣的苦?
王橋山道,都是王偉能害的,我要是上山做個土匪,那不是吹的,唉,偏偏我這個大侄子當縣長,我這個縣長的姨父帶頭做土匪就說不過去了。
駕駛員問,為什麼一定要做土匪,為國參軍不更好嗎?
王橋山乜斜了馬副官一眼,冷笑道,做土匪乾淨啊,狗屁為國參軍!你們這架飛機來幹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馬副官大吃一驚,怒道,這個王倩簡直無法無天,我們這次秘密飛行,屬於國家機密,現在居然連一個鄉下農戶都知道了,她罪責難逃!
王橋山哈哈大笑道,衡陽抗戰,多少戰士獻出了生命,多少戰士受傷被俘,王長官和他的一幫英雄戰友夜以繼日地從鬼子的魔窟裡營救他們,我沒有見過有一架寫著國家機密的飛機來過這裡迎接他們回去,都是游擊隊的人,或是我們這裡的老鄉用一雙腳板,橫穿七個縣,護送他們去到芷江機場,可是現在,你們為了一個漢奸李浩,竟然打著國家機密的幌子動用專機前來這裡……
馬副官大聲打斷王橋山的話,說,你一個普通農戶,不要胡說八道,李浩公子是為掩護重傷員撤退壯烈犧牲,王長官的電文上都是這麼說的,你再敢亂說,抓你去坐牢!
王橋山呸道,你什麼狗屁馬副官,瞎著一雙狗眼,你也不會看看,普通農戶敢住在這裡嗎?這裡是王橋山碼頭,所有接送的人員都要過我這一關,要過關的是什麼人?就連王長官都必須向我交底,包括漢奸李浩。李浩的事情現在全衡陽人都知道:他做了漢奸,還不知死活睡了日本武士龍澤南的女人英子,龍澤南和他的野戰隊發誓要弄死所有睡過英子的女人,在佐籐防區活活處死了四十三個睡過英子的鬼子軍官,王長官派了一支三十多人的游擊隊專門保護李浩,可是李浩硬是自己衝出通道,一路大喊大叫,我愛英子,我要娶全日本的女人!那龍澤南的手下再不殺李浩就有毛病了。馬副官,你說,王長官還能怎樣守住李浩是個漢奸這個國家機密,把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殺掉?王長官為了顧全李浩那豬狗父母的面子,再三做我們的工作,讓我們把這些醜事忘掉,記住李浩是為掩護重傷員撤退壯烈犧牲!我說,我要看看李浩家人是什麼態度,態度好便放行,態度不好,那就不客氣了!
馬副官大驚,問,怎麼,你還要卡住李浩公子的遺體不給上飛機,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嗎?
王偉能一直在一旁注意馬副官的表情,發現馬副官並未對王橋山說李浩是漢奸這個情況作出激烈反應,看來趙天明揭發李浩父母暗中通敵甚至指使李浩一旦被捕就投降的推論果真成立。
王橋山對馬副官道,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何況李浩不是忠骨,我這一關,你很難過,如果你堅持要過,我這裡有一份檢舉李浩的材料,請你過目!
馬副官接過王橋山從口袋裡掏出的一份材料,上面赫然寫著:
關於高官之子李浩在衡陽犯下滔天罪行的檢舉信。
遞交中華民國最高法院。
第一宗,戰前,李浩誘騙少女周麗麗**,後在戰爭期間城中糧絕,李浩殘忍地在尚活著的周麗麗身上割口喝血,割肉煮食,直至只剩下一具骨架。
第二宗,李浩作為營長,剋扣士兵口糧,為了獨佔口糧;把他的一個營所剩十幾個士兵擊斃。
第三宗,投降日本,充當漢奸,企圖破獲王偉能通道,參與殺害劉餘糧,並企圖殺害唐破。
檢舉人兼原告:趙天明。
隱蔽人證物證,鐵證如山。
馬副官額上出汗,對王橋山道,李浩人都死了,再追究也於事無補!看在他父母於國有功的份上,還請王大俠網開一面?
王橋山道,你要想運走這具極其罪惡的屍體,就在這份材料上簽上「情況屬實」的證詞?
馬副官道,你這是要將我送上死路。
王橋山起身用一根手指勾動著,示意馬副官起來,說,現在該算我們的帳了,你敢罵我的夫人是潑婦,你只要能吃得下我一拳,這筆帳就算清了!
馬副官知道自己遠非對手,便拉出李安,對王橋山說,王大俠,我是個文官,這位小李參加過美國的特種兵訓練,就讓他代表我和王大俠過一下手,點到為止,如果小李贏了,你我恩怨一筆勾銷,如果小李輸了,你再拿我算賬!
未及王橋山開口,李安趕緊對馬副官道,我不能代表你!
馬副官見李安學了美國人的脾氣,只講原則不講交情,急得又向王偉能求救,王偉能道,你這人麻煩大了,做錯事,說錯話,道歉都不會嗎!
這時候,出現了一列單架,四名重傷員加上死者李浩,除了抬單架的,還來了三個人,竟是李虎、王雪琴,龍萍。
李虎將王倩的一封短信交給王偉能,王偉能交給正在低頭向楊細姑賠不是的馬副官。
龍萍早已撲向李安,李安抱起龍萍在空中飛旋,他們不顧忌任何人的存在,兩張激動幸福的笑臉,緊緊貼在了一起。
幸福的衝動傳染著王雪琴,她想拽一把李虎,李虎卻已撲向王橋山,兩隻大手拍在了一起,王橋山回頭大喊楊細姑道,趕緊炒菜拿酒來,我兄弟來了!楊細姑跑步進廚房去了。
王雪琴衝到王橋山跟前拍桌子,說,姨父,你不能和李虎稱兄道弟!
馬副官看見了他一生最怕的人:李虎,他低頭側面看王倩的信:
接重慶電,李浩就地掩埋,飛機返航帶上四名重傷員,王雪琴軍醫隨機護理。另,請馬副官驗證李浩死因。王倩即字。
馬副官側頭來到李浩的遺體前,揭開白布,看見遍身都是彈孔,用手摳出一枚子彈,體積細小,知是日式輕機槍所射,知道李浩確是死在日本人手中。
馬副官背著李虎的方向,一心只等上飛機,千萬千萬別讓李虎看見?
從李虎那兒傳來濃濃的菜香,王橋山家當然有衡陽風味,只是他當我是條狗,不配吃!
佛祖啊,上帝啊,各路神佛,幫幫我,我只要躲過李虎的視線,上了飛機便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