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尾巷阪田防區。
黑鼠把從佐籐那裡搶來的日記本如獲至寶地交給阪田,阪田很滿意,又問黑鼠,我得到可靠消息,佐籐防區劉家村被你弄死的那個劉餘糧明天出殯,王偉能竟然會出席,你能不能把他擄來?
黑鼠道,只要王偉能敢露面,我手到擒來,一個大活人,他們防備都沒有用!
阪田道,為防有詐,我會親率衛隊尾隨在你之後將那裡圍個水洩不通,這一次我們是秘密抓住王偉能,用他悄悄把吉丸老鬼換回來,李浩那邊至今沒有成果!
黑鼠問,你不是說重慶方面會施壓讓李浩進入王偉能通道嗎?
阪田道,這事你別過問,休息去吧,準備好精神明天抓王偉能就行了!
阪田在電燈下翻閱那一本日記,希望找到佐籐通敵的證據,但他越來越失望。
菲頁上寫著「戰地日記」,署名「麻圓健雄」。
日記大多不過是每天一兩句話,記錄何日何地何事而己。大致內容是:麻圓健雄,東京近郊茨山縣人,生於1888年,自幼魯鈍,不是一塊讀書的材料,只望一生能平平安安做個農民,因為鄰居塚田幸右衛門家出了一個狀元學生塚田攻,學習成績總是第一名,被家人強逼著讀書,後與塚田攻一道就讀於東京成城學校,二人成為至交好友,在塚田攻的影響下,才漸漸勤奮讀書……
什麼亂七八糟,什麼麻圓健雄!阪田憤怒地扔掉日記本,卻又記起另一個名字:塚田攻。阪田想起塚田攻是一代名將,是第十一軍的前任指揮官,是發動對華作戰的元老級人物,曾做過陸大教官,許多少壯軍官都出自他的門下。塚田攻已於前年殉國,封陸軍大將軍銜。塚田攻是因為飛機被中國國民政府軍擊落爆炸而殉國,橫山勇繼任第11軍指揮曾出動大軍尋找塚田攻遺骸,可見其地位之崇高!
阪田重又拿起日記本細讀:
……塚田攻熱衷於軍事,先後就讀於陸軍士官學校和帝國陸軍大學校,從此一帆風順步步高陞,成為日本軍界炙手可熱的明星。而我,因為沒能考上大學,當時日本瀰漫著軍人至上的風氣,我於1906年2月應軍入伍,經歷了一半的日俄戰爭。1914年退役結婚,依舊做回一個農民,但仍然屬於預備役編製,一旦發生大的戰爭,還得拿槍上前線。我成為三個孩子的父親,也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三個都是男孩,說有幸的是麻圓家後繼有人,說不幸的是整個國家正在成為一部戰爭的機器,日本的所有男人一出生就屬於戰爭。
我的三個兒子分別叫橫良、橫善、橫彬,我希望他們良善懂禮……
阪田讀到這裡,猛吃了一驚,被黑鼠弄死的那個什麼城建專家就是名叫橫良,只是不知道他姓什麼,要是同一個橫良就麻煩大了?
阪田深知一個老兵的份量,他之所以膽大包天讓黑鼠弄死一個城建專家,就是緣自於自己出身於軍人世家的驕橫,他壯著膽子把這本老兵日記再讀下去:
……人類的智商真是符合數學上負負得正的原理,我和太太都是一讀書就頭痛的俗人,可我們的三個孩子自小聰穎過人,特別是長子橫良更加優秀,連連跳級仍然穩拿第一名。我心中常常自豪,想,我們麻圓家和塚田家,在我這一代,我遠遠不能和塚田攻相比,現在,我的兒子們卻讓我揚眉吐氣!
可是後來,矛盾出現了,我的長子橫良完全自我地成了一名反對戰爭的呼籲者,當然,他的那一點痛心疾首的反對起不到任何作用,不僅如此,他還上了必須應徵入伍的名單。這個時候入伍就是直接開赴中國戰場。
橫良痛不欲生,同我徹夜長談,我也開始接觸這個十八歲天才孩子那博大的靈魂世界。他告訴我,人類包括生物和道德兩重概念,並非不長尾巴直立行走長著一張人臉就能稱之為人,這種生物概念是靜態的,除此之外,人類的概念構成還包括動態的道德部分,什麼叫動態的道德概念?因為人體包含了原始的獸性和後天養成的人性兩種屬性,一個人如果一生下來,沒有父母的哺育,沒有老師和良好環境的引導,其結果可想而知,所以,人的一生,都處於一個不斷克服遠離獸性從而獲得健康人性的道德過程當中。而戰爭是人類世界最大的惡魔,是讓人類脫離後天人性回歸原始獸性最恐怖的獸性力量。
他又說,道德對人性的牽引千辛萬苦,一些偉大的宗教往往需要作出上千年不懈的努力,日復一日的循循善誘,才可以達成某些讓人類普遍遵循並形成習慣的人性秩序,而惡魔,猶其是戰爭這種惡魔對人性的摧毀卻可以在剎那之間完成。
橫良又同我談了他對日中兩國的看法。
他說,日中兩國都缺乏最起碼的宗教信仰,但是人類對共性的需求是不可殘缺的,這樣就更容易誤入歧途,從而產生對領袖人物的膜拜,一個民族一旦對政治領袖產生宗教式的崇拜,後果將是災難性的,因為政治領袖屬於世俗的範疇,把一個俗人神化,這本身就是惡魔的伎倆,這個悲劇今天正在日本氾濫……
我的長子橫良既然有了這樣的思想,要讓他參軍,無異於送他下地獄,於是我作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決定,決定由我這個作用不大的退役老兵,代替兒子重返戰場,我打著我是塚田攻至交好友的金字招牌才得以疏通關係,實現了這個代子從軍的計劃,並且成了我的好友塚田攻的屬下。
1942年的寒冬,我一生的朋友,塚田攻殉國了。
接任塚田攻的橫山司令官得知我與塚田攻的關係,對我十分尊敬和照顧,我一生得益於塚田攻良多,想不到他死後,我仍然得著他的好處。
橫山司令官已經在安排我退役,這時候,我收到長子橫良的來信,說他已是一位城建專家,已經來到中國,打算幫助中國恢復重建毀於戰火中的城市,並說,他恥於與燒殺擄掠的日本軍隊同行,中國人恨絕了日本人,一聽四個字的名字就反感,所以與人打交道,都不敢說出「麻圓」這個姓氏,只說自己就叫橫良……
看到這裡,阪田的頭大了,這本日記中的橫良千真萬確就是自己讓黑鼠弄死的那個橫良。
阪田本來只是想設計弄死李旺財來打擊佐籐,說李旺財謀殺橫良這一條詐一詐佐籐還行,要是這本日記的主人麻圓健雄找上門來,那是根本遮蓋不了的。
後面的日記還有很長很長,阪田哪裡還有心思細讀,粗粗地翻過,大致是橫山勇攻打長沙時,麻圓健雄竟然帶著他的士兵走錯了方向,橫山勇過株洲下衡山攻打衡山,他卻孤軍深入過到湘潭湘鄉那邊去了,兜一個圈又奔回衡陽來找橫山勇。
日記的最後一段是王倩模仿筆跡加上去的:
橫良我兒,我們父子很快就要在異國他鄉見面了,由於有些要事處理,過兩天才能到達城裡,我讓這本日記先行到達,我有一條可靠的渠道,有一位旗人女子是我們的人,她的中國丈夫是個土財主,還有你的世伯塚田攻的外甥佐籐春讓聽說做了防區長官,他們會把這本日記安全送達你手中。等交接手續一了,我們父子一道回日本去,從此,我們忘了這個地方!
日記結束。
一切都明瞭起來,阪田想:難怪橫山勇一直這麼護著佐籐這個小子,原來都是傍著塚田攻這棵已經作古的大樹得勢,但是儘管是棵死去的大樹,其龐大的餘威還是不可以硬碰的。
阪田明白:再拿李旺財充數是不行了,何況李旺財那個穿旗袍的神秘太太有可能是自己都沒有資格知道的高端間諜,破壞了帝國機密後果更是堪憂,唯一該死的就是黑鼠了!
但無論如何也得讓黑鼠抓到王偉能之後才能讓他為麻圓橫良抵命。
阪田想:日記的主人說等兩天才能到達衡陽城,要在他來興師問罪之前處理好與佐籐的關係,只要佐籐肯為我開脫,這件事就不難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