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鶴聽李拐子與一幫村中小孩叫喊「日本人來了」,大聲喝斥,拐子,不要胡說,日本人怎麼可能來這裡,你知道日本人是什麼模樣!
李拐子道,我們爬在前山上看見小雲寨村的人全都躲到山上來了,那邊正雞飛狗叫,那些拿槍的人的穿戴是與馮司令陳列在這桌上的展覽品一模一樣的黃狗皮。其他小孩也向李雲鶴證實的確如此。
這時,敲銅鑼的村民趕來催促李雲鶴趕緊上山躲兵。那村民又指著龍萍說,尤其是你,長得漂亮,千萬要藏好!說完,又拎著銅鑼一路敲要去別的屋場。
馮金龍攔住問有多少鬼子?
那村民答一聲「十六七個」就飛一般敲鑼跑去了。
龍海生夫婦催促龍萍趕緊上後山,龍萍卻走向馮金龍說,馮司令,給我一枝槍,我要跟你們一起消滅鬼子?
李雲鶴過來將龍萍拽到一邊,說,侄女,這個人只有募糧的本事,哪有打鬼子的本事!
馮金龍大喝一聲,小的們,跟著我幹掉小鬼子!
馮金龍的游擊隊現在有十五條長槍,馮金龍本人有兩支手槍,三十五人的隊伍,卻有二十人是無槍的配相,十五個拿槍的也槍法平平,李雲鶴其實沒有說錯,這支隊伍要與日本人干仗,目前還沒有多少戰鬥力。
龍萍不知道這個底細,見馮金龍準備行動,又來了精神,一把甩脫要拽她上山的李雲鶴等人,又衝向馮金龍要槍。李雲鶴和龍海生拗不過任性的龍萍,李雲鶴擔心一旦真去與日本人交火會讓侄女陷入日本人手中,就對馮金龍道,馮司令,像方先覺那樣的正規軍都沒能打得過日本人,你用不著逞強,我只要你幫我一個忙,你們鑽山走路的本事不會比日本人弱,去擺個樣,把日本人引開到別的地方去,這一次,只要日本人不來我們無**,我就捐出一百石抗戰糧?
李雲鶴在心中權衡利弊,知道自己諾大的家業要是讓日本人看上了就遠遠不是十五石糧食的損失了,下了狠心向馮金龍承諾。
馮金龍被李雲鶴的話逼到這份上,知道如果不搏上一回,今後在一帶沒得混了,他決定走一腳險棋,展覽品中有十一套鬼子軍服,他讓十一名膽子較大的士兵穿上,還讓個子高大的名叫雷橫的士兵穿上中川的那套長官服,神氣活現仗著指揮刀,又遞過匣子槍給龍萍,問,你的槍法行不行?
龍萍信心滿滿地說,學校軍訓,我是女生組第一名!
馮金龍道,可這次不是軍訓,我給你槍主要是讓你保護自己,你覺得自己行就向鬼子開槍,不行就隱在暗處不動。
馮金龍又吩咐扮成鬼子的士兵,說,你們十一個,要沉住氣,我和其他槍手會在暗處一個一個地把鬼子撂倒,你們一定要等到鬼子的人數少過你們時,就在鬼子背後用槍對著鬼子一槍崩死,沒崩死的繼續崩,崩死為止!
有個士兵問,我們又不會說日語,萬一鬼子要問我們什麼怎麼辦?
馮金龍道,我平時怎麼教你們的,裝狠,特別是雷橫,不論鬼子說什麼,都用指揮刀和他們說話,讓他們在前,你們在後。
雷橫大聲道,司令放心,雷橫保證完成任務!
馮金龍道,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誰願意隨我一道去把鬼子引到這裡來?
李雲鶴在一旁聽聞急得跺腳,大叫,馮司令,我沒有半分怠慢你,你不能把禍水引到我家來啊!李雲厚和龍海生也一齊跟著起哄。
馮金龍用槍指住李雲鶴,叫道,把李雲鶴給我綁起來,綁在靠牆角的大樹上!
一幫沒槍的士兵正悶得慌,一擁而上把李雲鶴綁在了大樹上,沒人再敢出聲了。
龍萍初見馮金龍發威,也不敢再鬥狠,說,馮司令,你把我姨父放了,我隨你去引鬼子來?
龍海生夫婦見女兒竟然要去引鬼子,迫於馮金龍的聲勢,又不敢叫喊,急得聲淚俱下,頓足大哭。
這時,一個美婦從天而降,竟從高高的屋簷上一縱而下,又在空中轉出一個仙女般的迴旋落地,出現在龍海生夫婦跟前,說,叔叔嬸子不用擔心,這個誘敵的任務交給我。眾士兵看見竟是江五來了,一時半虛半落的心中被無限的勇氣充滿,一個個摩拳擦掌起來。
江五不顧眾目睽睽撲入馮金龍懷中,說,金龍,這幫小鬼子一共十八個,是橫山勇攻打長沙時走岔了路,他們從湘潭過湘鄉又轉到這裡來了。
馮金龍吃驚,問,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江五雙眼閃動兩道凶光,說道,鬼子是鼠,我是貓,你用不著再鼓動龍小姐去引鬼子,還把匣子槍給了人家,我已經把鬼子引過來了,這是一幫老鬼子,你的戰略部署也得改一改,看我倒酒為號,一舉殲滅。
馮金龍急著要解釋自己對龍萍決無非份之念,江五已踏上一張八仙桌亮開嗓子喊道,鬼子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女眷可以進屋暫避,所有的男人都不許膽怯後退,一個個大老爺們被十幾個窮途末路的小鬼子就嚇得要上山,好好看一看我們金龍抗日游擊隊怎樣將小鬼子斫碎了餵魚!
這時,遠處傳來猛烈的狗叫聲。江五說,鬼子過來了,我來得急,還沒有吃中飯,東家獎我一碗飯吃?
龍萍見江五一介女流竟如此英雄,急忙要衝入廚房給江五取菜飯,江五又道,再給壺米酒。龍萍點頭去不多時取來一份菜飯和一壺米酒,說,嫂子,請!
江五盯住龍萍,說,不要從男人那一面拐彎稱呼我,叫我姐,馮金龍是你姐夫。
龍萍笑著連連點頭,姐,我跟在你身後?
江五取下龍萍身上的匣子槍扔給雷橫,說,橫崽,你這個假鬼子待會見到真鬼子要凶。雷橫點頭。
這時候,鬼子從池塘對面的山彎裡轉出來,看見了禾場這裡,一個個非常興奮,托著槍依裡瓦拉地開過來了。江五繼續吃飯,吩咐龍萍,你半點不用害怕,就這麼坐著,只當看見十幾隻老鼠,一切都由我來!
禾場上除了被綁在樹上的李雲鶴,還有李雲漢、龍海生、李拐子、李天厚以及被江五喝住不許離開的十幾個村中漢子,多是李家的長短雇工,李拐子和李天厚都是十四五歲的孩子,但也算在男人之列,江五不讓他們離開可以,但並不能阻止他們內心的恐懼,他們看見荷槍實彈的十幾個鬼子過來,早已兩股戰戰,很自然地退到李雲鶴身前擠成一堆。
江五回頭無限輕蔑地掃視一眼,眾男人全都把頭低下,乾脆全都退到李雲鶴身後去了,讓李雲鶴獨自突兀在前。
江五對龍萍道,你現在明白小鬼子為什麼可以在我們中國橫行霸道為所欲為了嗎?
龍萍歎息,心中在想:是什麼原因讓我們一個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這麼懦弱?
十八個鬼子遠遠看見他們一路追尋的目標,那個嬌艷欲滴的女人,正坐在禾場桌上不急不憂地吃飯飲酒,身旁還坐著另一個更年輕的女子,更令他們驚異的是,禾場上整齊地站著一個班的皇軍戰士持槍而立,一個指揮官雙手仗著指揮刀,凶神惡煞地坐在嬌艷女人的鄰桌,而禾場西頭的大樹上竟五花大綁著一個中年人,另有十幾個男人畏縮在大樹之後。
這十八個鬼子年紀都偏老,沒有一個是三十歲以下的,他們對這場面既熟悉又覺得有些詭異,為首的老鬼子足有五十歲,兩鬢花白,似乎頗有經驗,他留下一半的老鬼子在池塘壩上托槍警戒,自己帶著一半老鬼子大踏步進入禾場,逕直走向身著皇軍長官服的雷橫,氣急敗壞地用日語問,你是誰的部隊,亮出你的軍官證來!
雷橫哪裡聽得懂老鬼子依裡瓦拉什麼,只知道要凶,一掌拍在桌上,把額頭擰出一個王字,發出嗷嗷一聲狂叫。
老鬼子也發怒了,叫道,你一個小小的少佐裝什麼橫!說著掏出自己的軍官證來遞給雷橫。還在吃飯的江五一眼掃過那軍官證,原來老鬼子是個大佐,心想雷橫鎮不住這老老鬼子,今天沒得好玩了,那就直接動手,就要覆倒酒為號,雷橫卻將那老鬼子遞來的軍官證反手一扔,那軍官證是個硬物,竟飛旋著上了高高的屋頂,不待老鬼子再發飆,雷橫揮起軍刀向老鬼子斬下。老鬼子一閃身躲過竟搖頭歎息道,我老了,你年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升職,大家都是帝**人,還是以和為貴,這個吃飯的女人是我們先發現的,還是歸我們,那個年輕的歸你們。
雷橫聽不懂老鬼子說什麼,卻鬼使神差地很威武地點了點頭。老鬼子很高興,叫兩個老鬼子過來先看住江五,讓餘下幾個老鬼子上屋頂去拿回軍官證。屋頂太高,幾個老鬼子扯來一根長竹竿仍是不夠,又將兩根竹竿接上綁住,搖搖晃晃地上去搠那一張就靠在簷口青瓦上的軍官證,一下沒搠中,屋頂搠出一窟窿,一大片瓦塵漫空而下。
那綁在大樹上的李雲鶴心痛不己,每在屋頂搠一窟窿,都如同在他身上割下一塊皮肉,他的財富都是一分一厘辛勤賺來,一絲一毫吝嗇摳來。龍海生躲在人縫中間勸道,妹夫,這個時候,保命要緊,別再心痛幾片瓦,一旦讓小鬼子聽見就麻煩了。
李雲漢小心嘀咕,這個從城裡來的女俠,說要殺小鬼子給我們看,卻這會還不見動靜,會不會是個騙子?
龍海生說,嗨,什麼女俠,她是我們鄰村劉餘糧的老婆,聽說是有些本事,可現在又突然和馮金龍攪在一起,我們得靜觀其變。
老鬼子聽見了龍海生他們的嘀咕,走過來,撥開眾人,指著李拐子,示意叫他出來,指著屋頂,竟是要李拐子爬上屋頂去拿軍官證,李雲漢就李拐子這一根獨苗,撲通跪下哀求老鬼子別讓一個小孩去爬那麼高的屋頂,老鬼子冷笑,舉槍指向李雲漢。李拐子向老鬼子哈腰,表示自己願意去爬屋頂,老鬼子很高興,放過了李雲漢,回頭看見李拐子己經攀著門橔上去了,如同一隻青蛙一拱一拱地在上移,幾個老鬼子圍成一堆站在木橔下看李拐子往上爬。
江五對看守她的兩個老鬼子發出媚笑,指一指那個老鬼子大佐又指一指酒壺,兩老鬼子去叫老大佐,笑著報告說,女人請你喝花酒。
老大佐很高興過來落坐,接過江五手中的酒壺,有些猶豫,江五從老大佐手中奪回酒壺,吐著誘人的舌頭在酒壺的口沿上舔了一圈,然後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才嬌媚無限地將酒壺遞給老大佐。老大佐骨頭都酥了,接過酒壺就要喝,假鬼子雷橫咆哮著舉刀衝過來,同時十一個假鬼子舉槍瞄準老大佐。池塘壩上的九個老鬼子見自己長官受到別部皇軍的威脅,紛紛持槍衝了過來,瞄準十一個假鬼子和雷橫。
江五走向雷橫,輕輕將雷橫的軍刀按下去,又把氣呼呼的雷橫按在長凳上坐下,雷橫將頭甩向一邊,不再看舉著酒壺的老大佐,江五又一手拽著老大佐的手另一手要將九個老鬼子的長槍一一按下去,這是兩敗之局,老大佐極不願和「同胞」部隊為了女人發生自相殘殺,他一揮手,老鬼子的槍全都放下了,竟然任由十一個假鬼子仍然瞄準著他們。
江五嘟著嘴看著老大佐,指指酒壺,老大佐酒未粘唇人已醉,張開鬍鬚拉碴中的一張老嘴,露出一黑牙,仰頭就要喝酒,在全場所有人的注視中,包括已爬上三分之一木橔的李拐子,包括九個放下長槍的老鬼子,包括立在李拐子下方的幾個老鬼子,包括正處在暗處的馮金龍,包括李雲鶴他們,包括就在江五身後的龍萍,全都清清楚楚地看見江五抱住老大佐的人頭閃電般一個輪轉,卡嚓一聲響,江五就勢奪了老大佐手中的酒壺倒轉過來,酒嘩嘩而下,淋著老大佐那旋轉了三百六十度之後又與她正面相對的那張臉。
倒轉酒壺是開槍射擊的信號,所有的老鬼子被來自明處暗處的子彈瞬間射殺,每人身中數十彈。
江五問老大佐,你在家種田不好嗎?
老大佐聽見自己頸骨斷裂,說,你都能看出來我是個農民……
兩眼鼓脹而出,死了。
隊伍集結,江五告訴馮金龍,說,金龍,你走後,發生了許多事,現在冒出一個名為黑鼠的鬼子特工,會使東瀛隱術,李我和妹子以及李虎三人合力都逮不到他,這樣下去,我們三個人被他一個人整得勞勞疲疲,而且隨時會出大事。李虎分析說你可能是唯一有辦法對付這怪物的人哩?
馮金龍搖頭一笑,狗屁東瀛隱術,一點旁門左道的東西,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