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老病死是世間所有人都無法掌握的,我們在廟裡呆了三天,期間將余霜的屍體埋葬在一座山的山腳,之後又在寺廟裡為她做了一場法事——在離開之前,蔣慧靈的瘋癲症有所緩解,勉強認得幾個人,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拿著刀到處砍人。
在此期間,林婆婆告訴了我們一件事,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前,我對林婆婆以及那一群穿著怪異、行為怪異的老人,一直停留在蔣慧靈所敘述的故事裡,因此對他們有著深深的偏見與恨意,可是林婆婆告訴我們的事,卻與蔣慧靈所說的截然相反。
林婆婆說的第一句話是:蔣慧靈中了邪!
從去年年底開始,蔣慧靈被人下了降頭,這種降頭能迷惑人的心智,讓人產生幻覺。尤其在她發生車禍之後,爺爺去世,奶奶住院,離開父母的蔣慧靈的症狀更加明顯,每日都恐怖地幻想著有人要殺她。尤其當陌生人靠近她時,她的反應更為強烈,到後來甚至不允許任何人接近她,但凡碰到她的身體。她就會大聲嚷嚷,說有人打她、折磨她。陣歲圍扛。
林婆婆說這段話的時候臉色是沉重的,之前我一直覺得她冷冰冰的沒有感情,可她在看蔣慧靈時,她的眼睛裡卻又充滿了溫柔。
你知不知道是什麼人對蔣慧靈下的降頭?在聽完林婆婆的一番故事之後,趙叔叔如此問。
林婆婆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說:唉,我怎麼可能知道,我不過是知道石瑤鎮這裡有人懂得下降頭,所以帶著蔣慧靈過來,希望能幫她化解,但是……說完搖了搖頭。
我心裡咯登一下。腦海裡突然閃現出一張蒼老的面孔,但我不敢說出來,因為他雖然頑固不易接近,可他看起來並不像會下降頭害人的人。
不過我不說,並不代表別人不說,在沉默了一會之後,趙叔叔壓著嗓子說了一句:幫蔣慧靈小姑娘收拾收拾,我們去找對她下降頭的人。
蔣慧靈的身體已好得差不多,在我與余欣潔的攙扶下可以走動。在經過一陣奔波之後,我們停在一處危房前,危房的一邊有一間用木頭簡單搭成的房間。
是的。幾天前我們才從這裡離開,這裡就是魏大爺的家。
魏大爺腰上的傷並沒好,躺在床上闔著眼睡覺,應該是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之後才緩緩睜眼,在看到我們之後,臉上原本驚愕的表情一瞬間換上一抹笑意,帶著沙啞的聲音說:你們還是回來了!
趙叔叔也並不囉嗦,直言說:魏老哥,既然你知道我們要回來,那你就應該知道我們回來找你做什麼,麻煩你把下在蔣慧靈小姑娘身上的降頭解了吧。
魏大爺並不急著回答,反而笑了笑,說:化解她的降頭我會,不過……
不過什麼?趙叔叔瞬間臉色大變,冷冷問。
魏大爺低聲笑了笑,說:老弟,你別緊張,我只不過說她的這個降頭有些麻煩,你們把她留下來,只要讓她留下來陪我七七四十九天,我保證讓她變得和以前一樣……
不行!魏大爺的話音剛落,被林婆婆毫不客氣地拒絕:你現在就把她的降頭解了,我今天就要帶她離開。
你要強行帶她走我沒意見,你們請便。魏大爺一臉無所謂地說:降頭是我下的,除了我,我相信沒有一個人能解。
我對降頭的理解僅限於它又稱之為『蠱』,能救人,也能害人,還可轉嫁人身上的病痛,我不知道魏大爺是什麼時候,又是怎樣對蔣慧靈下的降頭,但從他說話的口氣,與趙叔叔和林婆婆此刻的表情來看,想必這是個很厲害的蠱,且真的只有魏大爺一個人能解。
在一番商量之後,大家各退一步達成共識:蔣慧靈可以留在魏大爺身邊四十九天,不過魏大爺必須去那座大宅子的寺廟。
不管結果如何,只要能救蔣慧靈,她在寺廟裡再呆段時間又如何,至於我們,在她平安無事之後,我們自然要回答學校去,因為那裡還有一個陰靈在隨時覬覦著學校幾名老師的生命,雖然我們不是救世主,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的生命收到威脅。
在我們離開寺廟那天,魏大爺拄著枴杖一瘸一拐地送我們到門口,這一天的魏大爺和平時不太一樣,具體哪裡不一樣我不知道,我只感覺他眼圈紅紅的,在分開之前魏大爺交給我一個紅色的包裹,裡面放著兩根紅繩,他告訴我們說,這兩根紅繩是大小雙出生時,他替兩個孩子求的,兩根紅繩當初都做過驅邪的處理,分別戴在兩個孩子的左右手,或許這兩根紅繩能幫我們些忙。
話說到最後魏大爺竟留下了眼淚,他說事到如今他也有些後悔,後悔當初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會想到用大雙的血喚回小雙的魂魄,以此報仇,可是到後來事情越鬧越大,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連他自己也掌握不住,所以只能選擇回到老家躲起來。
趙叔叔聽完在魏大爺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最後留下一句話:你放心,我會把你對小雙的關心與疼愛轉告給他的。
石瑤鎮的確是一個風景迤邐的地方,尤其現在正值春天,野花遍開,猶如世外桃源。
在離開之前我們最後去了余霜的墳墓一次,那處也是漫山花開,風吹過帶來陣陣花香,我跪著在余霜墳前燒了不少的紙錢,我希望她到了另一個世界之後能夠快樂無憂。
在我起身之後,錢爺爺忽然伸手遞給我一樣東西,我覺得奇怪,仔細一看,竟是石老頭臨終前留給余霜的鈴鐺,我一愣,這東西怎會在錢爺爺身上?
錢爺爺告訴我說,其實遠在我們來石瑤鎮之前,余霜似乎就感覺到她自己生命快走到了盡頭,所以我們在大宅子寺廟的第一晚,余霜將錢爺爺和趙叔叔找出去,將這枚鈴鐺交給他們,並告訴他們:鈴鐺有鎖魂的作用,所以在她死後,她希望錢爺爺能將她的魂魄鎖定在這枚鈴鐺當中,再將這枚鈴鐺交給我,這樣她的魂魄就能一直跟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余霜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決定,不過在聽完錢爺爺的話以後我忍不住流下了淚,有一種心被掏空的感覺,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願選擇從沒有認識過余霜,至少那樣她不會因我而死!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覺得渾渾噩噩,尤其坐在車上更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裡很多人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想努力抓住他們,卻猛然從夢裡驚醒了過來,睜開眼才發現我趴在余欣潔膝蓋上,而她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眼角掛著淚。
我不知道余欣潔的眼神代表著什麼,我也沒問,我只將拽著她的手緊了緊,然後在心裡說了一句:希望未來,我們大家都好好的!
再次回到學校已經是半個月以後,學校沒什麼變化,班上的同學也沒什麼變化,只是王沖偷偷告訴我,學校裡最近發生了兩件怪事:其一是我們的年級主任在十天前,突然從二樓辦公室門外摔下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第二件事是,學校一羅姓老師三天前放學時摔進了學校的池塘,被救起來之後便開始胡言亂語,見到人就下跪磕頭,直喊著『原諒、放過我』等話。
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已沒有退路,當天趙叔叔便找到了學校的校長,將我們所知道的事情經過一一講出來,然後讓學校放假三天。
這三天裡,我門第一天做的事情是放干池子裡的水,趙叔叔說,水池是小雙喪生之所,也是他屍體被焚燒之地,在這裡聚集能更有效地招來他的魂魄。
三天的第二天,我們對照魏大爺的記事薄分別找到上面的幾個老師,並且分別與他們說起小雙之死的事情,幾位老師最開始都是極力否認,然而在趙叔叔的再三逼問下,終究還是承認。從他們口中得知,當年小雙在偷聽他們幾個老師的會議之後逃走,自己不小心滑落到水裡,當時他們本想上去解救,但被劉長春阻止,他怕小雙將事情說出去,親手將小雙的頭按到水中,將其溺斃。
三天的最後一天我哪裡也沒去,而是在家幫助錢爺爺扎紙人,而趙叔叔去城裡買東西。
錢爺爺扎的是一個與我差不多高的紙人,衣服褲子都是黑色,最要緊的是背上還有個黑色的書包。是的,錢爺爺就是根據我的記憶所做的這個紙人,製作完成之後,錢爺爺將魏大爺給的紅繩拴在了紙人的兩隻手臂上。
當天傍晚,我們帶著紙人,以及趙叔叔從城裡買回的東西到學校,先是在滿是泥濘的池塘裡放上紙錢香燭,之後抱上紙人,此時的紙人與剛完成時有些不一樣,最大的不同就是它身上被捆上一條鐵鏈子,那是一條真的鐵鏈,撞擊後發出『匡匡』的聲響,好在錢爺爺事先在紙人身體裡填充了稻草,不然一定會被壓得變了形狀。
約莫夜裡的八點左右,待天色完全暗下來,我們準備的東西基本妥當之後,那六名老師,包括昏迷的年級主任,與瘋癲的羅老師全部到場,紛紛捲起褲腿站在池塘裡。
夜裡的風並不大,輕輕吹在脖子上像撓癢癢,當夜色完全靜默,趙叔叔打開學校的大門,沿著門口到池塘,用米灑出兩條約莫間隔四五十厘米左右的直線,又在兩天線中間簡單用香灰撲出一條道路,最後在池塘的四個角上分別點上一對紅燭,三炷香,與一堆紙錢。
做完這一切趙叔叔才回到池塘正中,在木板上同樣撒上米,點上一堆紙錢,又將一張寫有小雙生辰八字與死亡時間的紙條貼在了紙人的臉上,叫站在周圍的幾個老師嘴裡小聲念著小雙的名字,並且向他道歉。
我不知道那幾位老師是帶著怎樣的心境,在念著那一句句道歉的話,我只覺得這彷彿是一個笑話,幾個人因為內心的貪婪,將一個無辜的孩子溺斃在水池中,而事後卻依然堂而皇之地繼續做著教育工作。如此為人師表,簡直是在玷污『教師』這一神聖的職業。
夜風繼續吹,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一個激靈,感覺一陣涼意襲遍全身,我不自覺一陣顫慄,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一陣鐵器碰撞的聲音,隨之視線裡出現一道模糊的影子,順著趙叔叔鋪好的香灰路,一步一步走近。
因為是晚上,我看不太清那道黑影長什麼樣,臉上是否有表情,只知道他全身都是黑的,就像只是我們人的影子那般,越是靠近,顏色越深,越看不清他臉。這讓我心裡一陣慌張,有種墜入空洞的感覺,身體也沒有由來地開始顫抖,連呼吸有變得不順暢。
就在幾乎令人窒息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身邊傳來一陣暖意,像是有什麼人站在我身邊,在衝我微笑,那是一種彷彿墜入空洞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感覺,讓我的心,跟著為之一暖。
恍惚間,我彷彿看見那個曾經陪我一起嬉鬧、一起歡笑的女孩兒,臉上含著關切而明媚的笑容,在衝我輕輕地招手,微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