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蔣慧靈躲在樹上一直喋喋不休,在林婆婆一席話畢之後,她有片刻的沉寂,過一會之後突然換成哭泣。歇斯底里的大哭。
樹大且枝葉繁茂,我們在樹底下的人根本看不清楚樹上的情況,只大致看到蔣慧靈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樹枝間穿梭,樹枝隨著蔣慧靈的動作不住地搖晃,看得我們一群人膽戰心驚,深怕她一個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可是林婆婆似乎和我們不一樣,至少我沒有在她身上看到半點替蔣慧靈擔憂的感覺,依舊擰緊一張臉,沖樹上吼:蔣慧靈,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從樹上下來?你難道不想見到你的父母親,不想回去看看你還沒醒過來的奶奶?
我當時就一個感覺,覺得這個林婆婆就是所有電影電視裡那個最壞的人,勢必要將蔣慧靈逼上絕路,可是事實上並非這樣。在和蔣慧靈說完一段話之後,她突然看向我問:易娃子,你會爬樹嗎?
我被她一句話問得有些奇怪,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聽林婆婆再道:那好。你爬到樹上去,想辦法讓蔣慧靈跳下來。
我大驚,不自覺大呼:你說什麼,讓蔣慧靈從樹上跳下來?
林婆婆看起來很不耐煩。低聲問:你到底去不去?
去不去你也得告訴為什麼吧?我在心裡嘀咕,見趙叔叔走過來,小聲問:林婆婆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不妨說出來,這樣易娃子也能放心上樹。
林婆婆並不回答,我正想繼續追問,卻聽一旁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小林,被子我們都抱來了,現在怎麼辦?
我回頭,見六七個老人從遠處跑過來,每人懷裡都抱著一大疊被褥。林婆婆並不理我,對抱被子的幾人說:你們先把被子在樹下鋪開。墊厚一些,如果不夠再去房間裡拿。
幾個人『哦』了一聲算做回答,七手八腳地將棉絮鋪開,我這才算是明白,原來林婆婆打的這個主意,我想也沒想,當即轉身抱著樹便往上爬,幾步之後,從身後傳來林婆婆的聲音:易娃子,你小心點,蔣慧靈手裡有刀。
我一陣哆嗦。手上一鬆險些從樹上滑下去,我笑笑。心裡一陣發虛卻佯裝鎮定地說:沒事,她應該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話音剛落,遠遠傳來余霜的聲音:易娃子,等一下……
我覺得疑惑,攀著樹停下來,看余霜一隻手依舊捂著自己的小腹,而另一隻向我伸出來,手裡像是捏著什麼東西。余霜說:易娃子,這個你拿著。
我再笑,問道:什麼東西啊,等會我下來你再給我嘛。
余霜不依,倔強地說:你現在就拿著。
我很奇怪,但還是接過余霜手裡的東西,卻瞬間覺得身體一顫,余霜給我的不是別的,正是石老頭當初買給余霜的第一件禮物——銀鐲子。我哪裡敢收,忙遞還給余霜,但她卻後退兩步,站在樹下直直盯著我,一張臉白得嚇人,過了會緩緩說:易娃子,手鐲是師傅送我的,現在我轉送給你,以後你替我好好保管……
余霜這段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我沒多想,只以為她是在為我擔心,於是隨口回了句: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一會就下來了。說完繼續往樹上爬,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有一瞬間的不安,我再低頭看了余霜一眼,發現她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像是期待,又或者是不捨,我依稀還從她眼角看到落下的淚珠。
爬樹是我的強項,前後不超過半分鐘的時間,我已停在蔣慧靈所在的樹枝旁,不過蔣慧靈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激動,一隻手拽著樹幹,另一隻抓著刀的手一下一下砍在樹椏上,樹葉像下雨一般嘩嘩下落。然而在看到我了之後,蔣慧靈動得越加激烈,明晃晃的刀開始向我劈過來,不過她似乎對我有些懼怕,只隔著遠遠的距離揮舞著刀柄,卻並不靠近我,嘴裡支支吾吾,像是哭泣,又像在哀怨。
我怕蔣慧靈的刀子,乾脆往上再爬了段距離,停在距離她超過一米遠的樹枝上,衝她小聲說:蔣慧靈,是我……王天易啊,你先把刀子放下,有什麼事情你告訴我!
蔣慧靈依舊聽不進,蹲在一根還算粗壯的樹幹中間,眼睛通紅,頭髮散亂,眼睛一直望著我的方向,那樣子實在太詭異,與之前和我們一起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且現在的她似乎根本不認識任何人,我對她說話她似乎一點也聽不懂,手裡不住揮舞著刀子,嘴裡不時衝我低吼:滾開,給我滾開……
易娃子,你想把法讓她從樹上下來,下面的事情交給我們!樹下傳來林婆婆的聲音,我清清楚楚地聽著,我想蔣慧靈現在的情況,恐怕好言相勸的確不行,但是我又怕她手裡的刀子,不敢貿然靠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易娃子,快想辦法讓蔣慧靈下來,她現在神志不清楚,她手裡有刀,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會傷到她自己……樹下再次傳來林婆婆的聲音,以及一群老奶奶與老爺爺焦急的大喊。我看蔣慧靈面頰通紅,衝我呲牙咧嘴,那模樣果真就像電視裡的瘋子。
我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乾脆又往樹上爬了一段距離,找了段正對著蔣慧靈的樹枝站定,然後讓樹下的余欣潔大聲對蔣慧靈說話。我想一個人就算如何喪失意識,對自己曾經很熟悉的人的聲音應該還是有些認知。
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當余欣潔在樹下一直不停喊著蔣慧靈的名字,說著她們以前一起學習、一起吃飯、打鬧的種種事情之後,蔣慧靈稍微安靜下來,頭也望向余欣潔的方向,我看準時機,猛地朝蔣慧靈撲了下去。陣歲以技。
因為我原本與蔣慧靈相差的高度並不多,我下跳時她的注意力完全在樹下的余欣潔身上,所以我很輕鬆地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制止她胡亂掙扎,用刀傷到自己或是我。在下落的過程中,我明顯有感覺到蔣慧靈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可能是因為我手束縛的太緊,她並沒有過多的動作,只雙腳朝我不停地踢蹬,拿著刀的手被壓在我和她的身體中間不住翻攪,但卻無法掙脫,最後只有她尖銳的叫聲在我耳邊響起,震得我耳膜發疼。
我不知道林婆婆叫人在地上鋪了多少的被子,總之我落下去的時候感覺地上軟軟的。幾乎在我落地的同時,一群人朝我們圍了過來,或是拉蔣慧靈,或者扶我,雖然並沒有感覺到身體某一處有疼痛傳來,但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特別的累,任由地上的人將我扶起來,然而就在我們一群人簇擁在一起,場面顯得異常混亂的時候,我看余霜突然朝我跑來,耳邊傳來她焦急的問候:易娃子,你沒事吧……
我想告訴余霜我沒事,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出口,眼前原本還帶著笑意的余霜忽然大變樣,雙眼驚恐地睜大,雙手猛地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我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時她已鬆開我的手臂,整個人無力地向地上傾斜而下,與此同時傳來蔣慧靈又一聲刺耳的尖叫與大聲笑:哈哈……你這個吃人的惡魔,殺了你……殺了你,我看你還怎麼折磨我……折磨我……啊……
待我再次從蔣慧靈的震驚中緩神時,身前的余霜已完全癱軟在地,我忙蹲下想扶起她,卻在她後背上摸到一把還殘留有溫度的刀柄,頃刻間手上傳來一陣溫熱濕潤的感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空氣裡瀰漫開來。
我不知道蔣慧靈當時是真的發瘋了,還是在裝瘋,但她真的在十多個人面前,將一把近二十厘米的刀從余霜後背上重重地刺下去,之後還大笑,瘋狂地大笑,像是做了一件多麼自豪的事情,而余霜卻在那片嘈雜聲中,安靜的閉上了雙眼。
臨死之前,余霜輕輕蠕動雙唇,似乎有話想要告訴我,怎奈當時實在太吵,就算我將耳朵湊到了余霜嘴邊,還是未能聽清楚她想對我說什麼,蔣慧靈的聲音如同山洪咆哮,將余霜想說的話永遠湮沒於那個寂寥而又空曠的大宅子寺廟。
人的生死或是早已注定,我無法去改變余霜的命運,我只能為她悲傷,回憶這段時間以來她對我的照顧,與我和她的玩笑嬉戲。人的生命終究只有一條,就像當初奶奶的離開一樣,無論怎樣的悲傷,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只是要消化這個事實,或許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對於余霜的死,大家都很難過,尤其林婆婆,事後她表現得很自責,一直說是因為她的疏忽,一時沒看住蔣慧靈,才讓蔣慧靈有了刺殺余霜的機會。我並不怪林婆婆,也並不怪蔣慧靈,怪只怪我自己,因為從當時蔣慧靈拿刀刺殺的角度來看,她原本是想要刺我的,但是余霜擋在了我的正前方,所以刀落到了她的後背上,所以余霜是為我而死的,要自責悔恨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