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一段時間的班主任除了滿身污垢,頭髮也是膩得像是能擰出油來,且亂糟糟地搭在臉上,遮住三分之一的面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始終感覺班主任和前些時候有些不一樣,不僅是不動的身體,還有他那雙眼睛,瞳孔明顯放大,眼神沒有焦距,飄忽地盯著前方,雙手依然公正地垂直放在他的褲縫間。
趙叔叔在我們將班主任扶起來的時候,有意將他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班主任身上,並將硬硬的衣領立起來,擋在班主任的下巴位置處。我知道,趙叔叔應該是想以此遮住班主任那張死人一般的臉,讓周圍的人少一分疑惑,以讓我們能順利地將班主任帶走。
我緊緊拽著班主任的手臂,裝著一副很嫻熟的模樣說:劉老師。你怎麼在這啊,你可知道我們找你找得好幸苦?說完瞪王沖一眼,他反應倒是快,忙附和道:對啊劉老師,你說你這幾天都去哪了。學校不去,課也不給我們上,你知不知道同學人找你都快找瘋了,師娘這幾天也到處找你。走,我們先送你回家。
周圍的人一聽頓時更加對我們指指點點,且眾說紛紜,部分人譴責班主任,說身為老師卻不負責,放著一幫的學生不好好教,玩什麼失蹤。又或者有人罵我們不懂規矩,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也不該打擾別人的送葬儀式,這是對死者的褻瀆與不尊敬……等等的話。
場面頓時有些失控,趙叔叔對我和王沖看了一眼,示意我們帶著班主任離開。我忙低聲對王沖說了一句:我們先走,說完拖著班主任往人群外頭沖。說來倒也奇怪,前幾天還對我和王沖橫眉冷對,甚至拳腳相向的班主任,此時竟像那沒了魂的木偶,乖乖跟著我和王沖的腳步走,絲毫沒有反抗之意,只是他的身體實在太過冰涼,讓我覺得心裡很不安。
趙叔叔並不理大家的疑惑,說了一句『請大家讓讓』,欲帶著班主任離開。然而在路過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身邊時,她懷裡一個看起來不過兩三歲的女娃,不知怎的突然就大哭了起來,邊哭還邊往她母親懷裡鑽,嘴裡含含糊糊地說:怕怕……媽媽,好怕怕……
孩子的母親顯然冷了一下,而後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說:你怕什麼,別怕,有媽媽在,別害怕……
那個叔叔的臉……好嚇人……我怕怕……小女娃躲在她母親的懷裡小聲嘟囔,正是這麼一句話,將大家的注意力全拉到了班主任那張慘白的臉上。
這下人群更加沸騰,那些離我們很近的人紛紛往後退了幾步,尤其那個抱著孩子的母親,在盯著班主任看了一兩秒之後,突然像是有所頓悟,緊緊抱著孩子的腦袋,快速向後退了好些距離,最後背靠著一棵大樹才停了下來,目光幽深地望著我們。
這個時候錢爺爺扒開人群走出來看,只看了班主任一眼,似乎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只見他快速走近班主任,嘴裡說著『劉老師啊,原來你在這兒,哎呀……我們找你找得好幸苦,走,快跟我們回去』,手卻不知道從兜裡掏出一樣什麼東西,對著班主任的臉上來回不停地摩擦了一陣,待他收手時,班主任白皙的臉奇跡般地變得紅潤。
錢爺爺做完這一切,趙叔叔走了上來,簡單地解釋了一遍說:劉老師是鎮初中的教師,教數學的,失蹤快十天了,這段時間不僅警察到處找他,全校師生也都在找他,沒想到今天竟然讓我們在這裡碰到了。
趙叔叔說:好了,我們先送劉老師回家,他妻兒老小現在正在家裡等著他回去。說完再不管沸騰的人群,對我們一個眼神示意,往學校的方向走了回去,留下身後一堆人,發著各自的疑問,不過我們已顧不了那麼多。
這場送葬儀式對我們而言是疑惑的,我們一時半會無法去追究那個棺材裡躺著的是何方聖神,自然也就無法知道為什麼班主任會跟在送行隊伍的最末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他送回他自己的家中,再看看能不能從劉師娘那裡打聽到一些對我們有用的消息。
送葬隊伍所在之地,距離劉老師的家不過二十分鐘左右的路程,這個過程中一直是我和王沖一左一右扶著劉老師。我的好奇心較重,一邊走一邊不住側頭看劉老師的臉,為什麼錢爺爺不過是在他臉上胡亂塗抹了幾下,那蒼白的臉就變得紅撲撲,似少女般?
如此想著,我不自覺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不想我的話音剛落,孰不知竟傳來王沖一聲神經質地大喝。我嚇一跳,一時沒留意地面,一腳重重踢在凸起的石頭上,整個人一個向前撲,腳上好一陣踉蹌,好在走在身邊的余欣潔反應夠及時,一把拖住我的肩膀,避免我與地面來個全身接觸,不過劉老師並沒有那般幸運,在我向前撲的時候因為忘記了鬆開他的手,他整個人也猛地前傾,加之他本身已毫無反應力,『撲通』一聲,在我們所有人的視線中重重撲倒在地。
不知道我是該慶幸,還是倒霉,在大家齊心協力將劉老師扶起來之後,只見他整個臉上沾著一層淤泥,我想也不想一把拽住王沖的衣袖便往劉老師臉上抹,不想摩擦過後,他臉上淤泥是不見了,但同時那層『紅潤』也完全遺留在了王沖的衣袖上。我看看王沖的衣袖,又看看劉老師的臉,最後再望著錢爺爺,看他從包裡拿出個黃紙裹著的小包,打開之後是紅色的粉末。
錢爺爺衝我們笑笑,說了句叫我駭然的話:胭脂,給死人化妝用的。陣吉估才。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一些有錢又頗為在意自己容貌的女子,她們就算死也希望自己能光鮮照人,所以才延伸出給死人化妝這一職業,在如今被稱為入殮師。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錢爺爺除了會扎紙人,原來還會給死人化妝。
我對死去的人是恐懼的,自然對錢爺爺的這項本事並不太在意,倒是王沖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在接下裡的路途裡一直跟在錢爺爺身後問長問短,還拿著那一小包胭脂在自己的手背上試用,尤其感興趣。
劉老師的家就在街邊上,我們到的時候天色已有些灰暗。這是我前面提過的第二次去班主任的家中,與上次我和余霜去的時候不太一樣,上次去的時候儘管家中陳設簡單,但至少看起來是一個溫馨的家,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坐在飯桌上吃飯,其樂融融,羨煞旁人,可是這次不一樣,當我們隔著班主任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勉強只看到堂屋正中那個紅色的大門框時,我便聞到一陣刺鼻的味道,這個味道我很熟悉,是奶奶以前常用的香。
事實證明我的嗅覺是靈敏的,走近之後我清楚地看到,在劉老師家的堂屋大門以外至少兩米的距離裡,均勻地插著兩排點燃的香,像是用香做出的一條很短的路。順著這條香鋪成的路往裡看,能瞧見堂屋正中擺著一個黑色的香爐,裡頭除了一柱燃燒過半的香,還有幾十根香燃盡後留下的耿。
我想那個時候就算家中有人去世,也不會有人一次性點燃這麼多香,這像是在用香擺出一個陣法,只是我不知道這個陣法有什麼用。
面對眼前這般景象,我已驚得說不出話來,滿腦子問著『為什麼』,不過我還未能得出答案,耳中便傳來一聲孩子的叫聲,抬頭看時見劉老師的小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門檻上對著我們笑,稚嫩的聲音喊著『爸爸,爸爸』,話音剛落,聽劉師娘問了一句『你在說什麼』,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在看到我們之後,有片刻的呆愣,之後就像瘋了般衝我們跑了過來,一把抱住劉老師,嘴裡發出一陣嚎啕大哭。
我們一群人很自然地退開兩步,看著劉師娘哭,邊哭還邊罵:劉長春,你個混蛋,你還知道回來,你怎麼不死在外邊……罵著罵著忍不住哽咽,過一會哭得更傷心,再繼續罵:你個沒良心身上怎麼這麼冷,這幾天你都去哪幹什麼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你個混蛋還知道回來啊……
至始至終我們都靜靜地站著,並不上去打擾劉老師與劉師娘的『團聚』,不過興許是得不到劉老師的任何回應,劉師娘哭了一會後緩緩鬆開手,眼神迷離地盯著劉老師的臉看。
起初師娘臉上是掛著悲傷情緒的,可是越看臉色越難看,到後來乾脆伸手去扒劉老師的頭髮,但在拂過劉老師臉頰的時候,我明顯看到她一陣顫慄,手迅速往後縮了縮,回頭滿是疑惑地盯著我們,帶著顫音問了一句:我家長春他……他這是怎麼了?
趙叔叔臉色難看,好似哽咽一下,剛要說話時從門口衝出來一個小男孩,嘴裡愉快地大喊著『爸爸,你回來了』,猛地撲向班主任,就在他抱著班主任時,班主任那具僵硬的身體,突然在我們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下,直直朝後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