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宇出得紫禁城時,太陽已漸西下,小鄧子還在午門外等著自己。
本來谷大用他們還打算晚上為自己設宴接風,鍾宇雖然覺得谷大用為人還不錯,此時和他搞好關係似乎也沒有壞處。但現在自己這輔導太子讀書的太子侍讀,已經快變成逗太子開心的弄臣了,很有被官們罵的可能了,還是少跟這幾個未來權閹扯上太多的關係為妙,當下婉言謝絕。
「小鄧子你大號叫什麼?」
「回公子,小的大號叫鄧鐵柱!」
「鐵柱,那你可知道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衙門在什麼地方?」鍾宇記起昨日王典吏囑咐自己拜見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的事情,不禁問小鄧子道。
「回公子,小的知道!」
「鐵柱啊,公子昨晚就說過了,不要小的、小的,以後你自稱鐵柱就行。咱家人少,都是一家人,沒有那麼多規矩!」
鐵柱聽到鍾宇如此說,不由的有些感動,說道:「鐵柱遇到公子這樣的好主人,當真是鐵柱之幸。」
鍾宇隨著鐵柱往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走去。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位於千步廊街西側,西江米巷北,正對右軍都督府和前軍都督府。按說牟斌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應該在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辦公的,可是因為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設在天津,而他這錦衣衛指揮使需要時時聽候皇上的安排,在天津的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辦公多有不便,因此牟斌一年中倒有大半年的時間,是在這北鎮撫司衙門辦公的。
鍾宇隨著鐵柱一拐到這千步廊街,但見這千步廊街上一個人影兒都沒有,街面上當真乾淨,乾乾淨淨的象狗啃過的骨頭!剛從西長安街等幾條繁華街道上走過來的鍾宇,見到千步廊街這種肅殺的氣氛,不由的泛起一陣寒意。這千步廊街西側是錦衣衛北鎮撫司,東側是五軍都督府中的前軍都督府和右軍都督府,看來這兩個衙門當真殺氣不少啊。
鍾宇和鐵柱來到這北鎮撫司衙門門口,見這北鎮撫司衙門倒是同一般的官衙也沒什麼兩樣兒,門口立著兩個大石獅子,還有錦衣衛帶刀校尉站崗。
鍾宇腦中對錦衣衛的印象,大都是來自後世的影視劇!影視劇中的錦衣衛可是高手如雲啊,緝拿重犯、刺探情報、殺人於無形,當真是無所不能,這錦衣衛衙門更是防衛森嚴。此時見錦衣衛衙門似乎跟別的官衙沒什麼區別,倒是心下失笑,看來自己也是被後世影視劇給誤導了。
北鎮撫司門口站崗的錦衣校尉見一個年輕書生帶著一個小廝,在自家衙門口探頭探腦的往裡看,不由失笑:這年頭膽子大的還當真有,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可是北鎮撫司,大明人人聞風喪膽的詔獄可就設在這裡。
當下一個錦衣校尉大喝道:」兀那書生,可知這是什麼地方,速速離開,不然抓緊進衙門裡!「
鍾宇不由得一拍腦袋,自己剛才一時想得出神,忘了表明身份,忙從懷裡拿出自己的千戶腰牌,遞給門口站崗的一個錦衣衛校尉,微笑道:「指揮使大人招下官前來拜見,還望小哥給通報一聲!」
那個錦衣校尉接過鍾宇的腰牌一看,不由得一怔,千戶?這個年輕的書生竟然是個千戶!那校尉似乎不信,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好幾遍,才確定這千戶腰牌是貨真價實的。當下那個錦衣校尉變得恭敬起來,忙說道:」千戶大人稍待片刻,小的這就去通報!「
那個校尉去的很快,回來的也很快,看來這錦衣衛的辦事效率就是快。
那個錦衣校尉朝著鍾宇恭敬的道:「千戶大人隨我來吧,指揮使大人在後廂簽押房相候。」
當下鍾宇在那個錦衣校尉引領下,進了鎮撫司衙門,繞過照壁,穿過了一間通廳,便來到北鎮撫司大廳。
廳內的迎門照壁上繪著一隻下山的猛虎,猛虎栩栩如生,張牙舞爪,直欲疾撲而下,大廳內肅靜然。
那個錦衣校尉領到鍾宇這裡,便不敢再往裡走,另有廳內的錦衣衛武官引著鍾宇前往大廳後面的牟指揮使的簽押房。
鍾宇又隨著這個錦衣衛武官繞過大廳,來到大廳後面,大廳後面一處長廊,長廊兩側全是一間間廂房,那個錦衣衛武官引領著鍾宇來到一處廂房門前,打開房門笑吟吟地道:「千戶大人請進」。
鍾宇頷首謝過,跨進廂房門檻,只見房中巨燭懸於四壁,照得室內通明,一位身著便衣儒服的中年男子微笑著坐於案後,見他進來,剛剛放下手中一卷書卷。
鍾宇情知這人必是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了,連忙上前單膝下跪行了個軍禮道:「下官鍾宇參見指揮使大人」。這軍禮是鍾宇剛學來的,做得倒是中規中矩。
牟斌瞇著眼看了鍾宇一眼,微笑道:「鍾千戶坐吧,勿需客氣」。
鍾宇連忙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站起身來,在一張官帽椅上欠著屁股坐下。
鍾宇偷偷打量了一下這位在歷代錦衣衛指揮使中還算風評不錯的牟指揮使,這位指揮使大約四十多歲,神色和氣,質彬彬,從模樣上絲毫看不出權柄在握,掌人生死的氣勢,倒有一股人的氣質。
牟斌也打量了一番鍾宇,似乎對他頗為滿意,微笑道:「鍾千戶一表人才,又兼學識出眾,進了東宮,一定能夠得到重用,甚好,甚好!」
鍾宇忙謙虛道:「大人過譽了,下官只是一介秀才,能為太子侍讀,已是惶恐,豈敢再有奢望!」
牟斌微笑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再說鍾千戶如今已是賜同進士出身,不必妄自菲薄。那些翰林院的侍讀學士、侍講學士雖然自詡學問深厚,但卻不被
太子喜歡,你雖是秀才出身,但卻是能常伴太子身邊的侍讀,只這份親近已經比別人高出許多了。好好努力,若是能讓太子看重你,未來未必不能平步青雲,只是倒是不要忘了幫襯一下咱們錦衣衛就行。」
鍾宇忙又道:「大人抬愛了,下官何德何能,能談的上幫襯錦衣衛!」
牟斌笑道:「如今雖未必能幫上什麼,但日後必定能的!」隨即牟斌又沉著臉道:「唉,咱錦衣衛如今不必前朝了,本官今日特意召見你,你可知其中原由?」
鍾宇道:「還請大人明示」。
牟斌沉吟道:「如今你也是錦衣衛的千戶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有些情形你也得瞭解,我便跟你推心置腹的說吧。當今聖上是難得的開明君王,對臣集團信任有加,很少大興刑獄,是以對我們錦衣衛和東廠並不看重。咱們錦衣衛已經早已沒了前朝時的威風,咱們錦衣衛如今做事,也是謹小慎微,力求不去招惹那些官。」
牟斌頓了一頓,接著又道:「官集團和咱們錦衣衛,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是能相安無事。可是東廠跟咱們就不行了,咱們錦衣衛刑偵武百官、天下士民,**於三司之外,但東廠卻是負責監督百官及錦衣衛,我北鎮撫司每有重大詔獄,東廠都要派人旁聽審案,說起來職權猶在咱們錦衣衛之上。這東廠和咱們錦衣衛有很多職權重疊,衝突自然就多,這關係自然也不好。雖然聖上不待見廠衛,可這東廠的首腦,畢竟都是內宦出身,跟聖上關係自然親密些。當然咱們錦衣衛中有許多功臣勳卿的後人任職,比起東廠那些四處招募的番子強上許多,咱們錦衣衛未必便怕了東廠,可是咱們錦衣衛和聖上關係談不上親近,自然再和東廠的衝突中,處處吃虧!」
牟斌瞥了他一眼,又慢悠悠的說道:「自今春以來,聖上的龍體總有不適……「牟斌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看了鍾宇一眼。皇上的龍體自然不是一個臣子能隨意亂說的,特別是一個他這錦衣衛首領,這種話傳出去自然是惹來大禍的東西。
鍾宇看到牟斌的眼色,自是明白了事情的利害,忙鄭重的說道:「指揮使大人今日說的任何話,下官都會爛在肚子裡!」
牟斌見自己只一個眼色,鍾宇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讚許的看了一眼鍾宇,接著說道:「聖上龍體漸感不適……可儲君年幼,我錦衣衛負有皇室安全之責,豈可不小心在意!可東宮那邊都是些內侍伺候,我錦衣衛也無法安插人手。如今你為太子侍讀,便是儲君身邊的近臣,當要負得起這個責任,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鍾宇心道:什麼負有皇室安全之責,這牟指揮使說的好聽,還不是想要通過自己和太子這未來的皇上搭上關係?
當今皇上不待見廠衛,廠衛的人雖有爭鬥,卻也爭不出什麼高低上下,自然要為日後著想。
如今皇上身體漸感不適,這太子自然成為廠衛都要搭上的最重要人物。不管東廠還是錦衣衛,只有搭上太子,才能在新朝有所作為。太子身邊的人如今只有一群內侍太監,這些太監自然跟東廠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錦衣衛自然拉攏不了。他們想要待日後太子登基後不被東廠壓制,自然需要有一個和太子親近的能說上話的人。
如今自己成了太子貼身親近的侍讀,似乎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自己在朝中沒有根基,扶植自己,就算自己能飛黃騰達了,也離不開錦衣衛這棵大樹,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鍾宇想到這兒不由如坐針氈,對一個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來說,這樣的機緣、這樣的靠山自然是百年難得一遇。只是如此一來,他這個小小的太子侍讀不免要成為另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想要安安逸逸地等到太子登基談何容易?自己可沒打算投身到這官場傾軋之中。況且就算太子登基又如何。自己是知道的,朱厚照登基後不久,劉瑾便扳倒了官的首領劉健和謝遷,成了司禮監太監,掌握了大權,權傾朝野。這東廠可是一直就是在司禮監管轄之下,讓自己倒是跟劉瑾去鬥,自己就算有那個膽子,也沒那個本事啊。
鍾宇想明白其中利害關節,不由驚慌道:「承蒙大人抬愛,只是下官……下官年紀輕輕,又毫無資歷,恐怕有負大人所托呀」。
牟斌眼神定定地瞧他半晌,直看得鍾宇心頭泛起陣陣寒意,牟斌才莞爾一笑,眼睛一翻淡淡地道:「這世上,最大的便是天子,只要在天子身邊,任何事都不是不可能。你是讀書人出身,那些臣們視你為自已人,背後又有錦衣衛與你方便,可謂是機緣無數,只要再能得到太子賞識,那麼他日太子榮登九五之時,便是你風雲際會、名噪朝野之際!鍾千戶,你就不必妄自菲薄了!」
鍾宇看到剛才」和藹可親「的牟指揮使身上剎時閃過的肅殺之氣,不由得渾身一顫,這事他娘的自己想不干怕是也不成了,唉,上了賊船了!
鍾宇似乎看到了自己日後被東廠碾碎的命運!
不行,得抓緊跟劉瑾、谷大用那幫老太監搞好關係啊,讓他們不好意思對自己下手,不然自己怕是會死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