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赫病倒了,一時氣血不順,鬱結於心,整個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燒得臉色通紅,一直喃喃地說著胡話。
杜大太太坐在床邊,心疼地抹著眼淚:「這可如何是好,思源都昏迷兩天了,粒米不沾的,就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杜大老爺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歎道:「父親不是從宮裡請了太醫瞧過了嗎,太醫開了方子,說是沒有大礙,待醒來再調養幾日就能好了。」
杜大太太想起來就氣:「思源那孩子素來脾氣倔,又最認死理,就是有天大的事兒,父親也該慢慢和他說……這般急火攻心的,若真是有個什麼好歹,讓我該怎麼辦!」
杜大老爺忙勸慰道:「這說的是什麼話!父親莫非就不心疼思源了?放心好了,思源沒有大礙,你守了許久,下去歇息吧!」
杜大太太被勸了半天,總算願意回去自己院子,心裡卻依然不免有些埋怨杜老相爺的心狠。
知子莫若母,杜大太太如何不清楚自己兒子的心思呢?這些年他房裡連個侍妾都沒有,更是拒絕了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姑娘,為的是誰,這家裡哪個不是心知肚明!就是老相爺,雖點過幾句,可到底沒有明確表示過反對,正是這種默許的態度,才給了思源希望,讓他如今情根深種。
其實要她說,安定侯府這些年也慢慢恢復了往日的昌盛,傅二姑娘又是在皇后娘娘身邊長大,情分上必然很不一般,這樣知禮能幹的媳婦兒進門,就是對整個杜家,都是大有益處的。
可偏偏,梁家藉著太后,捷足一步。
好在,承恩公府也不差,梁家四丫頭品貌也算上乘。
杜大太太回房後,心裡盤算許久,到底對這樁賜婚還算滿意,便安心歇息了。
杜赫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掙扎著下床,要出門去找傅清揚,家裡上下半百阻撓不成,終於惹怒了杜老相爺,吹鬍子瞪眼地罵道:「都不准管他!他想作死,就讓他去,誰都不許幫他!」
杜赫幾天沒有進食,又在床上躺了那麼久,自然虛弱無比,好在他身體底子不錯,人又年輕,踉蹌著走到門口,出了滿身的虛汗,在小廝的攙扶下爬上了馬車。
安定侯府的門房十分為難,支吾著開口:「杜大人,您還是請回吧,咱家大奶奶說了,杜家任何人都不見,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杜赫臉色青白,著急地懇求道:「你去問問,就說我有話要跟二小姐說,讓她一定見我一面……」
杜赫伸手,示意小廝取來重重一個錢袋,塞進門房手裡,門房卻推辭不收,苦著臉歎道:「杜大人,不是小的不願幫您,叫大奶奶知道了,小的就完了!」
杜赫還想再說什麼,忽聽伸手傳來聲響,一頂青呢小轎停了下來,窗簾被一隻白皙纖細的手緩緩撩開,露出一張嬌美可人的臉來。
「杜公子?」
杜赫忙拱了拱手:「三小姐好!」
傅懷柔命轎夫放下轎子,接著下來走上前,細細的眉毛輕輕蹙起:「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叫杜公子在門口站著呢?」
門房忙苦哈哈地解釋:「小的也是聽從大奶奶的吩咐……」
傅懷柔立馬想到最近在帝都被人津津樂道的消息,頓時瞭然,看著杜赫蒼白憔悴的面容,不由心下暗歎,淡淡地道:「杜公子不必在這兒白費功夫了,二姐姐前個兒起就不在府裡了。」
杜赫聞言大驚:「她去了哪裡?進宮去了嗎?」
傅懷柔搖了搖頭:「太子妃殿下去西山行宮休養待產,二姐姐便陪著一道去了……」
杜赫感激開口:「多謝三小姐!」
說完便連忙上了馬車,命車伕直奔西山行宮而去。
傅懷柔目光深深地望著馬車漸行漸遠,少女的面容上是一絲不符合年齡的決絕滄桑,幾不可察地一聲輕歎,消散在陽春三月的和煦清風中。
傅清揚聽說杜赫求見的時候,心中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見他。
杜赫面色閃過一抹驚喜,隨即便被更加沉痛的哀傷淹沒,輕聲喊道:「清揚,我以為你再也不願見我了……」
傅清揚神色淡然地坐下,語氣平靜地道:「我是不願再見你,可想了想,背心棄諾的人又不是我,何至於我要畏畏縮縮的呢?再者,我也十分好奇,當初面臨永康公府和壽陽長公主咄咄逼人的境地,你尚且游刃有餘,為何如今換了梁家,你就一點作為都沒了呢?」
杜赫的臉色隨著傅清揚的話一點點蒼白,苦笑一聲開口:「因為當初,薛凝雲算計的不過是我一人,而現在,太后娘娘和梁家聯手,算計的是整個杜家……清揚,我可以豁得出去我個人,卻不能自私地豁出整個杜家,是我對不起你,你若是怨我恨我,我無話可說……」
傅清揚淡淡一笑:「怨恨,是最費力氣的事情了,而我這人其實最懶不過……」
杜赫面上血色盡褪,忽然出聲打斷她,滿眼期冀地望著她問:「清揚,你可願等我兩年?等……時機成熟,我自會兌現當初諾言!」
傅清揚靜靜地望著他:「等你兩年又如何?難道讓我做妾?」
杜赫急急解釋道:「不,我哪裡捨得讓你受丁點委屈……等到機會來臨,我自會將你明媒正娶過門,成為我杜家的媳婦!」
成為杜家的媳婦……
原來終究,他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家族權勢。
r/>傅清揚心裡說不出的失望,最後一絲希望也隨著杜赫的話破碎了,閉了閉眼輕聲道:「然後呢?為了實現你對我的諾言,便要犧牲另一個女子的一生嗎?你若真的不願娶她,便該在一開始就堅定拒絕,而不是懷揣著將來拋妻負心的想法,這不是大丈夫所為……罷了,終究是有緣無分!」
杜赫艱澀出聲:「當真一點情分都不顧了嗎……」
傅清揚沉默不語,眼中的堅定,明明白白寫著自己的答案。
杜赫哀傷地看著她,昔日瀟灑不羈的青年,此刻瘦削蒼白,搖搖欲墜,再也沒了以往的意氣。
望著他滿身落寞的背影,傅清揚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春光燦爛的時節,瓊林宴上曲水流觴,一身探花朝服的少年面如冠玉,丰神俊秀,修長指間拈花而笑,當真是比粉桃還要醉人。
而如今,時事境遷,少年終究還是會長大,年少輕狂的灑脫不羈,終還是被套上世俗沉重的枷鎖,肩負起無可避免的責任。
傅清揚忽然出聲:「杜公子……」
杜赫身體猛地一僵,回過頭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傅清揚頓了頓,淡淡地繼續道:「未免落人口實,這些年來往的信件我已經燒了,其他東西,我已經收拾整點了出來,回頭我會讓你送到貴府。」
杜赫臉色霎時一派灰敗,忽然放聲大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這女人,可真是夠絕情的!真不知道杜公子看上你什麼!」
傅清揚苦澀一笑:「我也不知道,這不,終究還是一場空……」
薛凝雲撅了撅嘴,氣憤地瞪著她:「就沒見過你這種人!真替杜公子不值!早跟你說了,這一切都是梁瑞欣那個賤.人搞出來的,連我都上了她的當!你卻還故意說出這番剜心之語,不是誠心讓杜公子難過嗎!」
薛凝雲再沒有腦子,聽到梁瑞欣被賜婚給杜赫的消息,也多少反應了過來,氣得差點砸了行宮,幸虧她身邊的丫鬟們死活攔著,才沒有釀成大禍,不過饒是如此,薛凝雲大怒之下,還是拿下人狠狠出了口氣,可憐一群小丫頭,被折騰得淒慘不已。
「我都被拋棄了,還不許我放幾句狠話報復一下!」傅清揚哼了一聲,懶得和她費口舌,起身要走,「梁瑞欣能得逞,也說明的確是我們之間有問題,才會讓她有機可乘……倒是郡君,怎麼事到如今,竟能沉得住氣了?」
薛凝雲差點被激得又要跳腳,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冷笑著道:「不比傅二小姐能忍,萬年的王八千年的鱉,龜縮成精!」
傅清揚聳了聳肩:「郡君忍者神龜,妹妹自愧不如!」
說完不等她反應,立馬抬腳走人。
薛凝雲氣得臉色通紅,半晌狠狠一跺腳,怒罵道:「作死的小蹄子!去了一日還沒回來,母親什麼時候才能接我下山!」
以她的性子脾氣,怕是壽陽長公主根本不敢將她放下山,最起碼也得等到杜赫大婚之後,才能考慮將人接回家看管。
薛凝雲白白氣了一場,終於覺得沒意思,將自己關在房裡,悶頭倒在床上傷心。
杜赫在馬車上就撐不住暈了過去,面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紅,燒得人都糊塗了,太醫下了兩貼猛藥,才讓人漸漸穩定下來。
杜大太太當真是操碎了心,淚眼婆娑地握著兒子的手,哭著勸道:「我的兒啊,就算為了我們考慮,你也得快些好起來啊……」
杜赫淒慘一笑:「母親放心,我會盡快好起來……絕不會耽擱大婚!」
沒兩日,杜赫就見到了傅清揚打發人送還的東西,整整一大箱子,從抄錄的書籍,到閒時隨手作的畫,還有許許多多的小玩意兒……一件件,都承載著兩小無猜的美好記憶。
杜赫一樣樣看過,再一樣樣妥善存好,最後忽然一愣,急急喊來下人詢問道:「東西都在這裡了嗎?有沒有遺漏?」
小廝忙回到:「就這些,都在這兒了!小的知道這些對公子很重要,送來後就命人直接搬到公子書房了,都沒敢拆封,還是公子剛剛親自拆的呢!」
杜赫忽然癲狂了一般,表情似笑似哭,喃喃喜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心裡終究還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