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楊柳陰陰細雨晴,殘花落盡見流鶯。
又是一年春來報,細雨連綿了小半個月,如今好不容易停了,天色依然陰沉,不見陽光,青石階上濕漉漉的,稍不留神便會滑倒。
春蓮和半夏一左一右扶在兩邊,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後頭跟著秋葵,撐一把湘妃竹傘,以免風吹過,頭頂的枝椏上落下積水,淋濕了傅清揚的衣裳。
半夏忍不住咕噥道:「小姐應該聽大奶奶的話,坐著轎子來,路這般難走,滑倒摔著了可如何是好!」
傅清揚瞥她一眼,笑著道:「山路本就難走,下了雨更是地滑,再讓人抬轎子,豈不是更危險?還不如我自個兒走的安心呢!」
春蓮沒好氣地拍了半夏一記,啐罵道:「真是個又懶又笨的!自己嫌走路累,讓你別跟著來,還不聽,現在又抱怨!姑娘來這兒又不是玩的,給夫人上香,自然是走路更顯孝心!」
半夏撅了撅嘴,不滿地嘟囔道:「我哪裡又懶又笨了,我不過是心疼小姐罷了……」
傅清揚每年生辰都會來護國寺給母親上香,順帶請大師做做道場,今年不巧一直在下雨,便晚了幾天。如今好容易雨停了,等不及天氣徹底放晴,傅清揚就帶著丫鬟們出來了。
幾人一邊說說笑笑,一邊下了山往回趕去,不想半道上竟然又下起了雨,雨勢雖然不大,可春寒料峭,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時間一長,她們這群姑娘肯定受不住的。
傅清揚皺了皺眉,率先往路邊跑去,邊跑邊喊:「快過來,這邊躲會兒雨!」
四個人擠在人家房簷下,衣服已經淋濕了,風一吹不由打了個激靈。
春蓮看看天色,歎氣道:「真是的,還沒晴兩日呢,就又下個沒完……姑娘,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不如我先跑回去,讓馬車過來接你,不然風吹雨淋的,天又這樣冷,回頭非得病了不可!」
傅清揚搖了搖頭:「你就這麼淋著雨跑回去,肯定也受不了!算了,這裡人來人往的,說不定就能遇見什麼熟人,咱們等一會兒吧,看看能不能搭人家的馬車一程!」
半夏跟著勸道:「春蓮姐姐先別急著回去,小姐說得對,咱們先等等看,如果沒人再回去不遲!」
春蓮想了想,便點點頭同意下來。
這種天氣,出行的人自然不多,等了許久,也沒見到什麼熟人,幾人又冷又累,不由擠在一起相互取暖起來。
忽然一輛馬車遠遠過來,高頭駿馬神氣無比,即便在雨中,也絲毫不減威風,拉著華麗的馬車,慢悠悠地跑來。
春蓮一喜,剛要招手求助,便被身後秋葵狠狠拉了一把。
「怎麼了?」
秋葵皺了皺眉,無奈地開口:「沒瞧見車身上的標誌嗎?那是永康公府的馬車!這派頭,十足十是小郡君,咱們向她求助,只怕要碰一鼻子灰呢!」
半夏聞言立馬拉長了臉:「何止碰一鼻子灰,她不逮住機會狠狠奚落咱們一番,那就怪了!」
傅清揚也有些無語,可實在沒法,只得歎氣道:「不一定是小郡君,咱們先問問,人家不同意就算……」
沒想到,馬車眨眼間來到跟前,竟然主動停了下來。
車窗被推開,杜赫探出頭來招呼道:「清揚妹妹,你怎麼在這兒?」
傅清揚微微一愣,隨即看到薛凝雲一張滿是不耐的小臉,不動聲色地笑道:「早上看雨停了,天氣還行,就出來去護國寺上香。不想回來的路上竟下起了雨,便在這兒躲上一會兒,想著等雨停了再走。」
杜赫忙道:「這雨下起來沒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風這樣大,妹妹別染了風寒,趕緊上車來吧!」
薛凝雲一聽,立馬不樂意了,擰著眉道:「這馬車如此狹小,哪裡能再容下別人?不如傅家妹妹稍等片刻,等我們先回去,再打發人來接你們!」
杜赫淡淡看了她一眼:「郡君的車馬這樣奢華,就是再多幾個人,怕也是能裝得下!」
薛凝雲被落了面子,想發作卻又顧及杜赫,便一腔惱火轉頭發在了傅清揚身上:「妹妹怎麼還這般不經心!年紀也不小了,怎麼行事如此不周全呢?這種天氣,出門就帶一把傘,連個轎子都不備下,莫非安定侯府窮到這份上了不成,竟連抬轎的下人都雇不起了?」
傅清揚絲毫不動怒,反是微微一笑:「咱們侯府,自是比不上永康公府氣派。是妹妹欠缺考慮,想著人活一世,總不能向豬看齊,好歹也要偶爾出來走動走動,免得長出一身膘,活得豬狗不如!」
春蓮半夏立馬撲哧一笑,就連杜赫,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
薛凝雲慢半拍才反應過來,立馬黑了臉怒喝:「你——好一副厲害口齒!你就在這兒多淋會雨吧!也醒醒你那豬腦子!」
傅清揚一挑眉,當即不留情面地反駁道:「薛姐姐躲在馬車裡,沒法兒淋雨清醒,怕是豬腦子都不如了!」
薛凝雲氣得半死,狠狠一摔簾子,怒吼道:「走!」
「慢著!」杜赫轉過臉來,神色疏離地問道,「壽陽長公主和皇后娘娘向來親密,清揚妹妹是皇后的姨侄女,郡君和妹妹理應更加交好才是,郡君這般作為,豈不是傷了兩家情分?」
薛凝雲冷笑:「誰跟她家有情分!」
杜赫淡淡地看著她:「郡君
君是當真不肯搭助妹妹一程了?」
薛凝雲哼了一聲:「這是我的馬車,我愛載誰就載誰!」
杜赫輕輕歎了口氣,隨即推開車門跳了下來。
薛凝雲面色微僵,連忙嬌聲喊道:「杜公子這是做什麼?外頭風大雨急,莫要受了寒,快快上車吧!」
杜赫拱了拱手:「多謝郡君美意,在下實不敢當!在下和清揚妹妹一場朋友,萬不能置她於不顧而自己享樂的!郡君還是請走吧,在下陪妹妹共患難。」
「你……」薛凝雲氣得咬牙,狠狠瞪著傅清揚,滿面嫉恨,低聲怒道,「一口一個妹妹!怎不見你這般喊過我?郡君,郡君……杜公子和我就如此見外?」
杜赫長長一揖,禮數一絲不苟,卻盡顯客氣疏離,正兒八經地板著臉,淡淡開口道:「在下不敢高攀,郡君尚且看不起傅家侯府門第,又怎會將杜府寒門放在眼中?郡君厚愛,在下實在有愧。」
傅清揚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未免薛凝雲氣得衝下來撓她滿臉花,連忙轉過身去,肩膀一抖一抖,死死憋著笑聲。
薛凝雲裡子面子全無,氣得臉色鐵青,砰一聲關上車窗,破口罵道:「還等什麼!該死的奴才,還不快走!」
車伕忙不迭一抖韁繩,生怕惹怒了這位小祖宗,飛快地架著馬車跑了。
直到聽不見車轱轆聲了,傅清揚才猛地哈哈笑出聲來,連帶著春蓮幾人,都頗覺揚眉吐氣,笑得捂著肚子哎喲直叫。
傅清揚拍了他一記,笑著抱怨道:「你把薛凝雲給惹惱了,她回去肯定把氣撒我頭上,回頭要是找我麻煩,你可得負責啊!」
杜赫將身上披風解下,細細披在她身上,無奈笑道:「你剛剛可不也把她氣得不輕?怎麼就是我一個人的錯了!」
傅清揚笑著搖了搖頭,好奇問道:「對了,你怎麼在薛凝雲的馬車裡,莫不是終於抵擋不住窈窕淑女的示好,繳械投降了?」
杜赫無奈地撇了撇嘴,長長歎道:「路上碰巧遇見的罷了,本不想擔她這份人情,誰知道她命馬車一直跟著我,路上人來人往,到底不好看,我就上了車……誰想遇見了你,倒是給了我脫身的機會!」
傅清揚笑著揶揄:「十天裡總得有七八天,薛凝雲要和你來鈔碰巧遇見』,你倆也真夠有緣的啊!」
薛凝雲自及笄後,便徹底放開了,對杜赫的圍追堵截開始變本加厲起來,杜赫還要在宮裡當值,部門裡也還有許多事,自然不能閉門不出,即便他有心迴避,奈何薛凝雲鍥而不捨,豁出臉皮不要地纏住不放。
現如今,帝都誰人不知,永康公府的小郡君苦苦倒追杜家玉郎而不得!
杜赫深受其擾,煩不勝煩,偏偏又半句重話說不得。同僚好友常常拿這事兒打趣他,家裡姐妹也時不時要笑話他一番,弄得他苦不堪言。
杜赫無奈扶額:「別提了,都說烈女怕纏狼,這姑娘家家的要是發起狂來,那才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傅清揚翻了個白眼:「行了,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多少人求還求不來的美事,擱你這兒倒是抱怨起來……薛凝雲要家世有家世,要美貌有美貌,難得的是對你一片深情,你到底有何不滿意?」
杜赫臉上笑容變淡,冷冷看著她:「這天下好女孩多得是,莫非我都要去喜歡不成?別人如何是別人的事,我可半點都不曾招惹過!」
傅清揚聳了聳肩,不甚在意地笑道:「說的也是……不過思源你如此品貌才學,想找個相配的人,的確不容易。」
杜赫沉默片刻,忽然出聲問道:「妹妹及笄禮快到了吧,屆時怕是許多媒人要上門了,不知妹妹想找什麼樣的夫家?」
傅清揚微微一愣,笑著睨他一眼:「怎麼,莫非思源也當起紅娘了不成?」
杜赫笑了笑:「只是提醒妹妹,如今你的身價,可是比小郡君還要高!妹妹現在就是一塊肥肉,帝都多少權貴都盯著呢!」
傅清揚嫌惡地皺了皺眉,嘲諷笑道:「他們看中的,怕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能帶來的利益!」
杜赫挑了挑眉:「妹妹也別一棒子打死,總有人不為其他,只為妹妹的人品!」
傅清揚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聽半夏弱弱出聲道:「小姐,杜公子,天越來越冷了,不如先想法子回府,換身乾淨衣裳,喝杯熱茶,再暖暖和和地說話?」
半夏這麼一說,杜赫看了看狼狽的幾人,立馬意識到自己疏忽了,連忙賠禮道:「抱歉,是我大意了,妹妹淋了雨,還是趕緊回府的好!」
杜赫也沒讓幾個丫頭冒雨回去報信,隨便找了個路人,給他一小塊碎銀,命他跑一趟,沒多久,就有馬車來接了。
杜赫親自將人送到侯府,先去拜見華老太太,清揚她們自然是回房休整,換了衣服再過去給老太太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