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揚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大姐姐嫁給這樣一個畜生,可金口玉言的賜婚旨意,即便是皇上,也不能隨便駁回自家老娘。
傅清揚實在無法,只得進宮求見莊皇后。
莊皇后見到她就直接開口了:「我知道你想求我做什麼,可是我得告訴你,我也沒辦法!太后是宮裡輩分最高的人,等閒連我也得伏低做小,更何況這本身就是一個局,承恩公府、大皇子一派、敬妃一系……中宮如今勢微,即便我有心相幫,也無能無力。」
傅清揚紅著眼圈,哽咽道:「清揚明白,是清揚讓姨母為難了……可是大姐姐就這樣嫁給梁家老三,豈不是把她推向了火坑?姨母,真的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莊皇后一雙清冷理智的眼睛仿若洞悉人心,瞬間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嚴肅地勸道:「清揚,不要做傻事,不然對你,對傅家都沒有好處!你以為弄死一個梁老三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嗎?你太天真了!太后懿旨已下,懷淑就是承恩公府的人了,即便梁老三橫死,她也得去給梁家守著!到時候被送進家廟,刻薄清苦,再無法見到家人,豈不是更加生不如死?」
傅清揚歎道:「我一想到大姐姐要被這樣一個畜生作踐,我就再難保持冷靜……姨母,梁家老三是什麼人品,全帝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荒淫無度、殘虐噁心……哪家願意把好生生的女孩兒送給這種畜生糟蹋?」
莊皇后無奈地歎了口氣:「懷淑那丫頭也算我看著長大的,是我嫡親的侄女兒,我又怎麼會捨得她受苦?可是眼下必須得忍,必須要有所犧牲!清揚,放心吧,你大姐姐性格剛強,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她堅持住,我保證兩年之內,就將她解脫出來!」
兩年……
時間太久了,兩年可以發生很多,在承恩公府那樣的家族,誰知道這兩年要遭受多少非人的待遇?更何況梁家恨莊氏入骨……
而且,兩年之後,即便解脫又該如何,大姐姐最美好的年華,她一生的幸福,都將在這次政治博弈中化為灰燼。
莊皇后見她沉默不語,無可奈何地歎道:「回去好生陪陪你大姐姐吧,勸她放寬些心,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誰沒有犧牲呢?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得有所付出,上天不會特別優待誰,一切都得靠自己去爭奪。
莊皇后對傅懷淑的遭遇不可謂不同情,可同情得卻也有限,若她能夠挺過這一遭,反將兩家一軍,那麼她今天的犧牲,便不算白費。
傅清揚知道多說無益,行了一禮,無奈地告退了。
傅懷淑面色還好,神情平靜,看不出多少悲慟哀愁。
深秋的風已經十分冷了,天色有些陰沉,瞧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這樣的天氣,院子裡養的幾盆菊花卻開放得愈發熱烈,透出一股與侯府蕭索格格不入的勃勃生機。
傅清揚輕輕咳了一聲,勉強笑道:「大姐姐在做什麼呢?」
傅懷淑微微一笑,招手讓她過來身邊坐,將手裡東西遞給她看:「我從大哥那裡尋了副王右軍的字帖,雖是臨摹,卻也極為難得,便借過來賞鑒。」
傅清揚自己雖書畫技藝一般,但極擅長臨摹,眼力也非常好,細細欣賞片刻,笑著道:「雖是後世臨摹作品,倒也不錯了……現在真跡早已尋不到,這幅即便是臨摹的,也算難得的古字帖了。」
傅懷淑笑道:「我對這些並不大懂,說實在的,瞧著這字龍飛鳳舞的,還有幾個塗改得叫人認不出,只覺得頭暈眼花!以前跟在老太太身邊幫著管家理事,也不得閒去附庸風,如今有了功夫,卻再沒了詩詞歌畫的心思了。」
傅清揚心裡一酸,勉強笑了笑道:「咱們都是俗人,這些玩意兒也就瞭解瞭解罷了,等閒能夠唬住外行人就行,過日子也不指望這些!」
傅懷淑垂下眼簾,輕輕歎了口氣:「就怕嫁人後無所事事,再沒這些趣,日子倒當真難過了……」
傅清揚心酸無比,握著她的手忽然道:「大姐姐,你逃了吧!這些年我存下的私房不少,足夠你安穩富貴地過一輩子!你走後,我去求祖父……對外就說你暴病身亡……」
傅懷淑愣了愣,隨即搖頭苦笑道:「哪裡是這般容易的?我一走了之,傅家上下幾百口人又該如何?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呢?更何況梁家勢大,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能逃亡何處?難道孤身在外就能安穩活下來麼?沒的還得連累你們……算了,這都是我的命,我認命了!」
傅清揚難過不已,左思右想卻也沒什麼好的方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傅懷淑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好妹妹,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的,我已經很滿足了!生而為人,總有這麼多無可奈何,能為家族、為你們做些什麼,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傅清揚忽然覺得這話透露出濃濃的不祥,連忙捂了她嘴啐道:「呸呸呸!胡說什麼!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一起活到老,還跟小時一樣,天天坐在一起玩笑……」
傅懷淑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如陽光下的薄冰,彷彿一眨眼就會煙消雲散,透著世事無奈的蒼涼。
安定侯府出了這等事,除了傅斌依然在外風流地過自個兒日子,上上下下都籠罩著一層慘淡,不管一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面兒上,都愁容滿佈。
梁太后果然等不及,隔天便派人上門正式下了定禮。因為是宮裡賜婚,前面的程序都省了,承恩公府梁大奶奶身邊的嬤嬤親自前來,將這樁婚事敲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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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華老太太面色隱含怒氣,態度冷淡地還了禮,甚至根本不多留人,就將梁家來人給打發了出去。
姚佐伊年輕憋不住氣,憤憤地擰著帕子罵道:「什麼東西!狗仗人勢的混賬玩意兒!竟然只派了個下人過來,真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想當初,她還是高攀,安定侯府上門說親,可是大姑娘陪著傅懷遠親自登門,三請四求的,才將婚事說定的!
可如今呢?安定侯府嫡長的小姐,嫁的是個庶子不說,竟然只打發個下人就妄想將親事定下來!真是沒個天理!
華老太太還算沉靜,閉了閉眼歎氣道:「這事兒,別和大姐兒說,免得她心裡更不好受!」
姚佐伊和傅懷淑相處這麼久,很有幾分真感情,姑嫂向來親暱,因為姚佐伊十分難過,為傅懷淑抱不平道:「既然梁家這般沒有誠意,咱們索性以此為借口退了這樁婚事!」
華老太太搖頭歎息:「若能退,一早便退過了……行了,如今咱們能做的,就是多為大姐兒備些嫁妝,也免得她嫁入梁家手頭緊巴不好過,更主要的,是不能讓人輕看了她!」
姚佐伊抹了抹眼淚,點頭道:「老祖宗放心,我都省的!」
華老太太別無他法,只能盡量將婚期後拖,所幸年前宮裡要辦皇帝千秋,舉國同歡,承恩公府作為外戚,自然也忙得無暇其他,便將婚期定在了來年二月。
傅清揚得知消息後,一顆心是真正沉到了谷底。
倒是傅懷淑,面色十分平靜,彷彿將要嫁人的並不是自己,捧著盞熱茶慢慢喝了大半,舒服地歎出口氣,笑著道:「許久不曾去西山遊玩了,這兩天外頭下雨,路不好走,待天氣晴了,妹妹陪我出去走走?」
傅清揚心酸地點頭,勉強笑著道:「這場冬雨一下,怕是天氣會越來越冷,就不知西山的梅花可開了沒。」
傅懷淑笑道:「哪裡有這樣早?說不得要等萬歲的千秋過了,梅園才能漸次開花。不過這會兒子過去,山裡楓樹想必依然紅得好看。」
傅清揚點了點頭:「咱們到時也收些紅葉回來,弄乾了題上兩句小詩,做成書籤送人再好不過。」
姐妹倆說定了,天氣一放晴,便約上姚佐伊,一起坐了馬車往西山去。
初冬蕭瑟,萬物凋零,一場冬雨初歇,就連楓林也不復往昔的紅火,處處透漏出寂寥之感,讓人心情無端壓抑起來。
三人慢慢沿著小路上了山,並沒有去山上的行宮,到了半山腰的涼亭裡便停了下來。
傅懷淑望著山野風景,面上頗多感懷,想是回憶起數年前結伴郊遊的情景了。
那時少年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曲水邊上烹茶撫琴,而今卻各自遠走天涯,只怕日後再難聚首同樂了。
傅懷淑忽然沒了繼續賞玩的心情,歎了口氣道:「回去吧,山裡風大,怪冷的。」
傅清揚和姚佐伊對視了一眼,連忙起身笑道:「也是,這麼冷的風,著涼就不妙了!天色還早,不如咱們回城逛逛,中午就在聚賢樓吃一頓!」
傅懷淑看著她們關切的笑臉,不忍拂了她們的好意,便點了點頭笑道:「那可就要大嫂破費了!」
姚佐伊豪爽一笑:「沒事,妹妹們只管敞開了肚皮吃!」
回城的時候,意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擁堵,城門被擠得水洩不通,帝都守衛拼了命地在維持秩序。
傅清揚好奇地掀起簾子,拼了命地探頭望去。遠遠的,人群最前面,高頭駿馬上騎著一人,烏髮束起,一身黑色戰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凜然光芒,俊朗面容因為風吹日曬而透出一抹武將的粗獷,卻讓深刻五官顯得愈發富有魅力。一雙明亮雙目如長夜疾電,薄薄嘴唇抿出一道慵懶傲然的熟悉笑意。
昔日青蔥少年初長成,率領精兵凱旋歸來,英武挺拔,如松如柏,引得百姓蜂擁圍觀。
傅清揚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間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