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向來柔順溫和到甚至有些膽小怯懦的嘉祥公主,竟然會做下如此剛烈之事,一時皆心下慼慼,對安貴妃霸道的行事作風愈發厭惡。
更何況,安貴妃剛剛是如何說的?
一個小小御史……
御史台是幹什麼吃的?
那是讓帝王也頭疼的所在!一旦犯起倔來,皇上也拿他們沒轍,更別說武百官,生怕有什麼不當之處落在御史們眼中,御史聞風奏事,直言上書,有時候連帝王的面子都不給,得罪御史台,那就等著被一群專職罵人嘴皮子利落的官們噴死吧!
後宮嬪妃辱罵當朝官員……
趙大人雖然只是五品小御史,可罵了他,這記耳光無疑抽在了整個御史台臉上,左都御史大人的老臉已經黑得能媲美鍋底了!
宣太醫的宣太醫,哭求的哭求,直言進諫的官員對著安貴妃和平陽侯罵個不停……好好一場除夕宮宴變成血案,宮裡已然亂作一團。
傅懷淑湊在清揚耳邊悄聲問道:「咱們要不要跟過去瞧瞧?」
傅清揚看了眼指揮調度的莊皇后,見她面色雖有哀切,但眼神清明冷靜,便知道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中,想了想開口道:「大姐姐,你在這兒陪著祖母,我一個人去瞧瞧!我年紀小,萬一落入有心人眼中,頂多說我不懂事!」
傅懷淑原本不放心,這會兒子人多眼雜,怕妹妹被衝撞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和二公主並無來往,倒是清揚自幼宮中長大,尚能說心切二公主安危,便點了點頭囑咐道:「小心點,別貪玩!」
太醫早就被傳召了過來,嘉祥公主也被抬到內殿診治了。
傅清揚溜下座位,悄無聲息地繞過眾人往後廳跑去。
所幸嘉祥公主並無大礙,額頭上的傷口很快處理好,紗布層層裹著,已經不流血了,人雖還在昏迷,可太醫說了,公主悲憤抑鬱過度,待醒轉後喝幾幅湯藥,再好生將養幾天,就沒事了。
趙嬪哭得我見猶憐,拉著女兒的手不放,莊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勸道:「嘉祥是個有福,必能安然無恙,連太醫都說了沒有大礙,你也放寬心吧!」
傅清揚在人群中輕聲一咳,莊皇后的眼睛立馬看過來,幾不可查地微微點頭,便歎了口氣,悠悠站起了身。
不一時皇上也來了,外頭武百官吵得厲害,特別是御史台的,死活要處死禍亂宮闈的安貴妃,平陽侯府及其姻親自然苦苦求情,兩方人馬吵得不可開交,皇上十分頭疼,便借口擔憂女兒躲了進來。
敬妃眼神一動,忽然哭出聲來,拿帕子拭了拭淚,哽咽道:「可憐二公主親事已經定了,過了年開春就是大喜的好日子……誰曾想會出了這種事!唉,這傻丫頭怎麼就這般想不開?安妹妹也是,年輕氣盛的,什麼都要爭一爭……」
林嬪嘴巴一張就想附和兩句,看到莊皇后不贊同的目光便立即閉了嘴,雖然面色不忿,可仔細想想,這時候若開口,難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也會惹得皇上生厭,一時口舌之快帶給她的教訓足夠重了,再不知收斂,怕女兒要在棲霞山陪太后念一輩子佛了!
皇上坐在上首,問過太醫二公主身子並無大礙,便鬆了口氣,若真是血濺金殿,那才是無法收拾呢!
莊皇后憂愁地開口:「幸而嘉祥無事,不然……唉,都怨我平日裡沒有教導好她,女孩子家當以柔順為美,這樣剛烈,可怎麼收場啊!」
敬妃立馬道:「娘娘可別這麼說,嘉祥平日裡哪有半分不柔順的地方?幾個公主,就數她最嫻靜淑良!也是她一片孝心,看不得生母受辱,臣妾倒覺得這孩子情深意重……要怪只能怪安妹妹,再如何氣憤,也不該在宮宴上當著皇室宗親武百官的面去教訓人,更何況打的還是陛下妃嬪!外頭不清楚內情的,還當我們宮裡都這般驕狂妄為呢!大公主二公主親事已經說定,後頭還有三公主四公主,若名聲壞了,將來說親豈不是艱難許多?」
莊皇后細眉微挑,目含深意地看向她,淡淡詢問道:「皇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置安貴妃?」
皇上沉聲歎道:「皇后執掌後宮,按宮規處置了就是,不必問過朕!」
敬妃面上難掩喜色一閃,連忙低下了頭。
莊皇后卻跪了下來,語氣溫和地道:「按照宮規,安貴妃必要褫奪封號貶為宮侍打入冷宮的,可平陽侯征戰沙場多年,若如此處置安貴妃,只恐侯爺心中難安,邊關戰事膠著,軍心不穩,怕戰場失利……」
皇上神情微有鬆動,卻沉默不語。
敬妃暗暗絞緊手中錦帕,狀似隨意地開口:「臣妾倒是忽然想起……前兩天熾兒功課剛巧看到唐史,還拿來跟臣妾念叨呢,說是則天女帝為爭後位掐死自己的孩子,心腸太狠,不如皇后娘娘心慈寬厚,有這樣的嫡母,熾兒直說慶幸!」
皇上面色霎時沉得能滴出水來,一雙銳利威儀的眼睛箭般掃向敬妃,敬妃愈發謙恭地垂下了頭。
傅清揚大氣不敢出,屋子裡的氣氛凝滯極了,連趙嬪的哭聲都頓住了,太醫更是跪在地上滿頭冷汗。
皇上聲若寒冰,冷冷開口:「不嚴懲不足以服眾人!不重罰不足以肅宮闈!」
莊皇后面色大驚,連忙伏在地上懇求道:「皇上請三思!五皇子尚且年幼,豈離得了生母?平陽侯父兄兒子皆為國捐軀,如今更是鎮守邊關數十載!皇上就算不為安貴妃,也想想邊關二十萬將士!」
趙嬪忽然膝行過來,磕頭哭求道:「皇上,臣妾一介婦人,受
點委屈並不在乎,皇后娘娘字字肺腑,還望皇上為了天下,饒了安貴妃這一次……」
莊皇后的求情,趙嬪的委曲求全,都如一把火添在了皇帝本就憤怒的心田,她們二人的寬厚大度,明理得體,也愈發襯得安貴妃跋扈猖獗,皇帝對她不由更加厭棄。
敬妃的那番話自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可並不是全無道理,也許安貴妃一直以來就是在騙他呢?
則天女帝爭的,可不僅僅是後位!要知道,她當初差一點顛覆了盛世大唐!
更何況,自來手握重兵最忌諱帝王猜疑,這麼多人為安貴妃求情,口口聲聲都是看在平陽侯府的面子,這叫皇帝如何不憤怒?
功高震主,平陽侯這根刺,已然插.進了帝王的心中。
皇上心思迅速轉動,面色沉沉地開口:「那依皇后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莊皇后似乎認真想了想,片刻才謹慎答道:「回皇上,翠竹之死卻有蹊蹺,貿然定罪安氏證據尚且不足,不如著宗人府徹查此事。安氏擾亂宮宴,掌摑妃嬪,不罰不能平百官之怒,顧及平陽侯戰功卓絕,不如降為嬪,讓她閉門思過?」
敬妃的手一抖,面色慢慢變得蒼白。
皇上沉默許久,冷聲道:「傳朕口諭,安氏恃寵而驕,猖獗跋扈,即日起降為貴人,沒有命令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莊皇后似有歎息,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說什麼。
皇上起身,親手扶起她,語氣稍緩,歎氣道:「皇后心胸,足以令多數男子自愧不如!大盛有皇后如此,朕得妻如此,乃天下之福!」
安貴人雖然還住在瑤華宮,但降級後,只能搬去偏殿住著,按照規矩,裡頭擺設也不能太過精緻奢華,一應按照品級來,這對向來講究排場奢靡無度的安貴人來說,無異於一場折磨。
除夕夜簡直不能更精彩,安貴人此事立馬傳遍帝都,一時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
正月初一朝拜,武百官在金殿恭賀聖上新年,稍後便隨著帝王前往西山,告祭上天,拜祭先祖。
完成以後便各回各家,稍晚些時候,就有宮裡賞賜送達,一家人才能消停過自己的年。
如老安定侯和華老太太這樣的,自然高坐家中等著人來拜年,年紀大了畢竟不方便走動,便打發了子孫代替去各家來往,一場年過下來,最累的莫過於傅懷淑。
相比較之下,傅清揚就輕鬆很多,穿著大紅新衣,紮著紅綢髽髻,見到人就喜笑顏開地說好話,長輩們手頭都大方,短短幾天,小私房便豐厚了許多。
傅清揚把玩著手裡一串石榴紅寶石串珠,顆顆剔透,品色極佳,她和大姐姐一人一串,是滎陽侯家的舅母送給她們的。
在桌前對著一大堆珠寶珍玩盤點記錄的春蓮笑道:「舅家太太出手向來闊綽,也是真疼姑娘!」
正說著話,暖簾被人掀起,忍冬呵著手跑進來,笑著道:「二小姐,杜家遞了拜帖上門,老太太打發人來問你。」
傅清揚愣了愣:「哪個杜家?」
「就是杜相爺家啊,聽說是他家公子要來咱們府上拜訪,說是給老爺老太太大爺請安,答謝小姐之前仗義搭救!」
原來是杜玉郎……
傅清揚立馬來了興趣,高聲笑道:「見!自然要見!你們回頭也都瞧瞧,免得老是找我打聽,去看仔細了,聞名帝都的杜玉郎,是否比旁人多長了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