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雪地中怔怔地看著被白雪覆蓋的大山,那些廝殺搏鬥過的痕跡不知是否已經被覆蓋,我極目望去也望不到什麼。
我正出神間,一個侍衛笑著對我說道:「姑娘,回營帳休息吧。」我愣了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話,看著那侍衛道:「你說什麼?」
姑娘這個稱呼,我從來也只是在燕鶯身旁時才聽到過。
那侍衛笑道:「燕鶯姑娘,請回營帳休息吧。皇上下了聖旨,宣旨的使臣也知道你受了傷,讓我們不要驚動姑娘,還說請姑娘好生休息。」
一霎時間,我覺得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就如同我心中,只有不知始於何處也不知終於何處的茫然。
從阿繼開始,到雲良,到爹爹,再到這道聖旨,好像這些人是約定了給我開一個大大的玩笑一樣,他們叫我燕鶯,他們叫我孩子,他們給了我許婚的聖旨。
如果說阿繼的那個故事我還能夠深信不疑,那麼這道聖旨,卻只有讓我充滿懷疑,雖然這道聖旨建立在阿繼那番話的基礎之上。
我低頭慢走沉思,卻無意間又看見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風迤邐拖在雪地上,竟有幾分燕鶯所穿的裙子的模樣,我便忽然感到背上隱隱地發涼,似乎自己正陷於一個巨大的謎團之中,這個謎團,阿繼知道,雲良知道,爹爹知道,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可是唯獨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眼下的身份,正在慢慢地朝著燕鶯這個名字轉變,而我更清楚的是,我不是燕鶯,我是阿蕪,就算阿蕪不是爹娘給我預想的名字,就算我生下來本就沒有名字,可是我知道我不是燕鶯,這是從我們一生下來,就被爹娘決定的事情,更是這十四五年的日子裡,一天一天形成的一個無可改變的結果。
我,不能嫁給阿繼。
一個電石火光的念頭忽然在我腦中閃現,那是幾日之前,我去到娘跟燕鶯的營帳,臨走之時,燕鶯交給我了一個小小的絹包,讓我轉交給阿繼。
是了,我當時並不明白燕鶯的用意,可是此時我才恍然,燕鶯她,一早便是喜歡阿繼的。燕鶯托我轉交的東西,便是人們所說的,信物。
也難怪前日我與燕鶯在山上遇險的時候,我問燕鶯,如果不能離開,她最牽掛的是什麼。
燕鶯沒有回答我,只是反問了一句,阿蕪,你不知道嗎?
我早該知道,連燕鶯都覺得我已經知道了,可是我這個親手傳遞信物的人,卻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
沒有猶豫,我匆匆轉身回到營帳裡,腰間帶上了刀劍。看看天色已晚,雪地上早已有點點火光燃起。
刁斗聲響起,又是守衛的侍衛換班的時候,我也早已脫下貂皮的披風,拿了一件營帳中的舊袍子披在身上。
軍人的裝束,原是我穿了多年、習以為常的裝束。戴上雪帽,我趁著夜色中無人出了營帳。營帳裡面的榻上,我放上了一張箋,我知道侍衛找到後會交給阿繼,那樣即便阿繼回來發現我不見了,也不會責怪這些侍衛看守不利。
大雪堆積,行走十分艱難,我繞到營帳之後,盡量撿那些隱蔽的地方行走。
行路雖難,我的精神卻好了許多,或許是因為有了信念的支持,我此刻,一定要找到一個人,燕鶯。
是的,我要去找燕鶯。
聖旨宣佈阿繼要迎娶燕鶯,這原本沒有錯。這是遲早就會有的事情,也是本應該發生的事情,只不過,不是對我。
走過第二片營帳,我拿出爹爹給我的令牌,從第三個軍營中提了一匹駱駝。因為地上有積雪的緣故,天色剛剛放明之時,四周看起來已經頗為明亮了。
我終於走到了娘的營帳,相距數十丈遠,我便怔在那裡,眼前的情景讓我驚住了——娘的營帳周圍,前前後後、重重疊疊,竟有數百支火把,而火把之下,全部都是黑衣侍衛。
雖然離得較遠,但我還能看到,這些侍衛的著裝,竟是爹爹的親兵。
但是這種陣勢,卻又絕對不是爹爹到了娘的營帳裡。眼前的情形更像是,眾兵在嚴守戒備著。
一種不詳的感覺瞬時遍佈我全身,我輕巧下了駱駝,隱身在營帳之後,藉著營帳的屏蔽,躲閃著左右移動觀察。
我本是滿心堅定的意念,到了娘的營帳這裡,便毫不猶豫地走進去找到燕鶯的,可是看到此情此境,我卻不敢現身,更不敢走進去了。
我隱約覺得,眼前的情景,跟那道聖旨有關,跟我有關——或者說,跟現在被人稱作「燕鶯」的我有關。
看著那些影影綽綽的守衛,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皇上宣佈了聖旨,給三皇子與燕鶯許婚,這般重大的事情,連身處軍營最偏遠之處的那些營帳都得到了消息,娘的這所營帳,後軍的中心之處,又怎會不知道呢?而燕鶯跟娘在一起,又怎會不知道呢?既然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又何須我,連夜奔波前來尋找燕鶯呢?
除非……
脊背上似乎出了汗,繼而便變得滲涼。
大雪不知道何時已經停止,可是空中鉛雲低垂,處處皆是一片灰暗,讓我眼前越發迷茫。
我轉身便往一邊走去,盡量遠離這所戒備森嚴的營帳。匆匆走出一段之後,我壓低了雪帽的帽簷,看見幾個巡邏的侍衛走過,上前拉著一個人說道:「兄弟剛從三皇子的軍營過來,準備見吳圩將軍,路過這裡看見須利夫人的營帳前守著這麼多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侍衛
打量了我一眼,說道:「什麼事情,我們也不知道。你從三皇子的營帳來,這邊的事情問這麼多幹什麼。」
看這人的神情,並不是不知道的樣子,而且我知道爹爹做事,向來都是事出有因的,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在娘的營帳前佈置這麼多守衛。
眼看那侍衛又要走,我心中一急,想到一個辦法,低聲笑道:「我又有什麼不知道的,三皇子要跟須利燕鶯成婚,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我們那邊去。將軍夫人這裡的守衛,都是須利將軍安排下的。不過看起來你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也罷,說不定吳圩將軍那邊的人,反而比你知道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