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卻沒有發現我咽的艱難,見我大口吃著,很是高興地笑道:「我就知道,燕鶯喜歡吃的東西,你一定也是喜歡的。」
我默然點頭,因為有些話,沒有必要去較真,也沒有辦法去回答。
娘又說道:「是啊,你們從小就是一樣的,雖然你們不是同胞而生,卻也是雙胞姊妹,一日間早晚出生,人們都說雙生子最是相像,你跟燕鶯雖然容貌不十分相似,然而你們小的時候,說話做事,真的是很相像的。你們喜歡拿一樣的東西玩,喜歡吃一樣的飯菜,連衣服都喜歡一樣的花色……不過那時候你還小,恐怕都已經不記得了,是不是?」
娘今天的突然出現,以及她所說的這些話,都讓我感到十分驚訝。
我不知如何應答,只是呆然地坐在娘的對面,一大匙一大匙地將一碗羊乳酥酪嚥下。然而我心中卻也一直在想著娘說的話。關於我喜歡跟燕鶯拿一樣的東西玩,吃一樣的飯菜以及喜歡一樣花色的衣服,這些事情,我的確已經想不起來了。
但是關於那些幼兒時候的事情,我也不是全無記憶的。印在我心底深處的,更多的是一些話。比如,大女,你是姐姐,你要讓著妹妹啊。比如,大女,這個東西給燕鶯玩,娘再給你找別的。比如,大女,你當姐姐的,怎麼能跟燕鶯爭呢!再比如,大女,不是讓你看好妹妹嗎,怎麼燕鶯又摔跤了。
記憶的線索裡隱藏著蛛絲馬跡,讓我可以大致還原出娘的話中的那一些事情。
可是娘似乎並不在意我是否想了起來,她在我回答回答之前,已經總結地說道:「不過你跟燕鶯,是真的很像的。燕鶯喜歡什麼,你也會喜歡的。」
彼時我已經吃完了那一晚羊乳酥酪,娘微笑著收起了食盒,從身後解下一個小小的包裹,遞給我說:「大女,娘給你做的,試試合身,明天就穿上吧。」
娘就這樣走了,留給我許多疑惑。
這是我在軍營中這麼多年,見到的最好的衣裳。就連爹爹和幾位副將軍,也都從未穿過這麼輕軟細密的衣料。
衣服是淺淡的青灰色,看起來與軍營中尋常布衣的顏色無多差別,然而那衣料卻是垂墜細滑,伸手一碰,便給了人全然不同的感覺。
寬窄大小處處合身,如此精良的衣裳穿在身上,讓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最奇的是,包裹裡還有鞋子和頭巾,跟衣裳差不多的顏色,好像是專門做成了一套的樣子。
看著新衣,心中止不住的好奇,於是我全部穿戴了,走了出去。
軍營中沒有鏡子,我走到營帳外面,想到不遠處的泉水那裡,照一照自己的影子。
泉水離我的營帳半里餘地,軍隊駐紮,也常常是選了有水源的地方。只是水源雖被營帳遠遠圍起,水源近處卻是一片空地,為的也是方便取水。
我放輕了腳步,緩緩朝著泉水走去,卻忽然發現泉水邊似乎有一個人影。而我之所以猶豫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去,沒有慌亂也沒有轉身離開,是因為這個身影在月光下十分淡然安靜,絕非一個偷偷跑進軍營的探子的模樣,所以我並不驚慌;而那個人在聽到我的腳步聲之後,也緩緩地回過身來,靜默地坐著,靜默地轉身,從容不迫地看到了我,並沒有要迴避的意思,於是我知道,我的出現,算不得是打擾。
再走近些,我已經可以從身形和那種安然的氣氛中,認出這個人是我的那個通譯,雲良。
雲良看著我走到泉邊,似乎在打量我的一身新裝。我不由得感到有些侷促,走到泉水的另一邊停下,訕訕說道:「你不回營休息嗎?」
雲良淡漠地看著泉水說道:「還早。」
我本是想來看看泉水中的影子的,看著雲良這般,我卻又不好意思去照自己了,好像一低頭,自己的想法就會被立時窺破一樣。
「你……你願意多坐一會兒也好,反正……反正天色還早。」有人無法適應我的淡漠,也有我無法適應的淡漠。在我不善言辭、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想法的時候,我常常希望自己身邊那些振振有詞、喋喋不休的人能夠寡言一些,可是如今身邊有一個寡言的人,卻讓我因為不知所措而變得喋喋不休起來。
說罷,我匆匆轉身,心中遺憾著終究沒有見到自己穿新衣的樣子。
「這衣裳——」雲良的聲音忽然從我身後傳來,而且,直白地說破了我的心思。
我驚訝地不敢回頭,只是停住了腳,聽雲良說道:「這衣裳很合身,你穿上很好看,不過,你還是不要穿的好。」
相比較雲良何以知道我在想什麼,還是雲良說的話更讓我感到驚奇。
所以我轉過身去看著雲良,半晌問道:「為什麼?」
雲良仍是看著泉水,似乎水中有什麼好看的東西,他只是淡淡地說:「隨口說說,或許是我想錯了。」
我忽然體會到了小時候,我越是不肯說話,人們越是千方百計想要將我的想法問個明白的那種心情了。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好奇心。
我亦好奇地走上前兩步,問雲良道:「你說……你說什麼?」
雲良終於抬頭,只是背著月光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他低聲說道:「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會無緣無故。」
雲良的話讓我思索了一整夜,然後我終於在天空放亮、起床的號角吹響的時候,想明白了一點。
娘忽然來看我,給我送來了甜蜜的羊乳酥酪和合身的衣衫,不是無緣無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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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只是,娘來看我,要什麼緣故呢?
我想不通這一點,但也沒有將新衣穿上。
傍晚隊伍再次駐紮的時候,我看到了來找燕鶯回營帳吃飯的娘,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從我身邊掠過,我只得垂下頭,不去看她。
我總以為我最害怕的是娘生氣,可是如今娘並不生氣,甚至還在晚飯的時候做了菜給我送到營帳裡,我卻沒有來由得擔起心來。
第三天的時候,我終於穿上了娘給我的新衣。
我想,不過是穿一身新衣罷了,又會有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