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練武的校場就在距離將軍府不遠的地方。我雖是人小腿短,走上一段時間,也就到了。
大迎人擅長騎馬,軍人練習最多的就是騎射功夫,所以雖說是校場,畢竟只是士兵日常習武操練的地方,並非軍營,所以除了四周有瞭望台、北邊有一個高高的點將台以外,四圍也不過是遼闊的草地,只以界石圈定了範圍。
我坐在界石旁,頭頂是湛藍的天,溫暖的陽光,還有和煦的風。士兵大多數騎著馬,手中拿著各種各樣的兵器,我見的最多的是大刀,也只認得大刀。
士兵們相互對戰,但大多數是直砍直斫的方法,我幾乎沒有看見過有那個士兵腰間掛著長劍的,更沒有見過那個士兵舞動兵器時,有像爹爹那樣精妙神奇的手法。
但是對我而言,能夠尋到這樣一個地方,已經是太好了。能夠坐在草地上曬著太陽,又不用整日對著將軍府中寂寞空洞的廂房,不用在後院中閒逛的時候聽到娘的聲音就要躲開,就已經是太好了。
那些來來去去的士兵,多少緩解了我的氣悶無聊,我的整晌的時光,都能夠愜意地度過了。
然而愜意的時間也並不長久,因為有一天,一匹高頭大馬從我身邊飛馳而過後,忽然又調轉了頭。
我沒有抬頭去看,因為我已經聽到了爹爹詫異的聲音:「阿蕪,你怎麼在這裡?」
我沒有說話,起身便準備走開。
爹爹卻從馬上一躍而下,站在了我的面前,蹲下身子看著我道:「阿蕪,你有事來找我嗎?」
我搖搖頭,只是不說話。
爹爹又問了我幾句,我默不作聲地轉身走開了。
身後有一個聲音說道:「將軍,這是府上的人嗎?這小孩近來天天坐在這裡看大家演武的。我們還想著他是想來學本事呢,將軍,難得他喜歡,你何不讓他在校場騎馬?」
爹爹沉默片刻,接著,快步趕上了我,拍拍我的肩頭道:「阿蕪,走,我教你騎馬。」
我記得大約是大半年前的時候,我跟燕鶯看見府裡後院的馬在跑,高高興興地跑去告訴爹娘,說我們要騎馬。爹還沒有說話,臉色已經變了,而娘更是一臉無比惶恐的樣子,憤怒又焦急地斥道:「騎什麼馬!不許學騎馬,你們是女孩子,不許學騎馬,還有你們爹爹的那些刀槍棍棒,你們也不許摸,聽見了嗎?」
爹娘的神色那樣鄭重,以至於燕鶯失望又害怕地大聲哭了。
我沒有哭,只是默然站在那裡,娘一邊伸手抱起了燕鶯,一邊卻對我喝道:「都是大女生的事,好端端地,你領著燕鶯看什麼騎馬!」
我並不理解爹娘當時為什麼那麼鄭重地警告我們不能騎馬,但是既然有了這話,我便記住了。
爹跟我說教我騎馬,我沒有歡喜也沒有不歡喜,我只知道那是不行的。
我的沉默讓爹有些著急,爹指著我身後的那些士兵對我說:「你還想要學什麼?只要你想學,我都教你。」
我想學什麼呢?前幾天我回府去,看見燕鶯跟娘坐在花園裡,娘把著燕鶯的手,在教她繡花了。我沒有走近去,只是遠遠地看見,燕鶯手中的那條帕子,紅紅綠綠,有花有鳥,真是好看極了。
這個,爹是教不了我的。
爹的神氣卻是十分殷切的,他眼中含著十分熱切的期盼,好像是他想要跟著我學騎馬一樣。
我有點不忍心就這樣直接地拂逆爹的意思,於是我回頭看了看那些手中拿著大刀的士兵,問爹道:「學會這個,又能做什麼呢?」
爹對著我身後的那些人一揮手,他們便迅速地跑到了我面前。
兩個士兵作成一對,面對面地揮舞起了刀來。銀光耀眼,確實很有幾分熱鬧。
然後一個士兵一聲吆喝,所有士兵都將手中的長矛扔了出去,齊齊釘在幾丈外的一排作成人形的靶子上。
爹微笑著從一個士兵手中拿過一把大刀,往前面擲去,一道銀光如閃電般閃過,將一個我本沒有注意到的人,劈成了兩半。
眾士兵轟然叫好,說道這靺鞨派來的奸細,應該四馬分屍,這樣一刀處死,便宜了。爹笑著對我說:「領兵殺敵,保家衛國,阿蕪,我教你。」
寒刃上染了鮮血,是觸目驚心的紅色。我忽然想起了娘將我打翻在地,我的額頭碰出的鮮血,星星點點,都讓我疼得忍不住咬牙。可是如今地上這人,他流的血染透了身邊的一片地,他卻只能這樣一動也不動,連咬牙也不能了。
我張嘴結舌地看著地上被劈成兩半的人,看著其餘的靶子上一把把大刀砍在假人的頭顱、咽喉、心臟,心中惶然,許久才反應過來,對著爹爹道:「我不學。」
爹在我身後叫著「阿蕪,阿蕪」,這聲音裡漸漸帶了怒意,帶了失望……
我以為爹就這樣說過算了,沒有想到第二天,爹又找到了我。
以後不管我是留在廂房,還是走到將軍府的後院,或者在府外的什麼地方亂走,爹總是能隔三差五找到我。
他每次都是同樣的話,阿蕪,我教你學。
爹甚至留了一把尺來長的類似匕首模樣的短劍給我,他說,阿蕪,你想學就來找我。
可我每次都只是搖頭,我不懂爹說的什麼保家衛國,不懂什麼上陣殺敵,我只是想起那大刀寒光閃閃將人劈開的樣子,我就慄慄危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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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我白日裡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遊蕩,走累了我就坐在一處稍微高起的小丘上。
遠處有車馬的隊伍經過,我也只是默默地看著。
沒有想到,當先的一匹馬忽然朝著我奔了過來。
我還看不清楚馬上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我看到那馬兒跑得那樣快,不由自主地就轉身跑開,我想,只有爹爹的馬,是有這麼快的,可是我不想學著用大刀殺人。
不過片刻間我還是被追上了,我看到馬上是一個少年,比我大幾歲的樣子。
他的衣飾是十分華麗,跟無名身上穿的那些皇宮裡賞賜的差不多。
那少年低頭看我:「你是誰?看見我為什麼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