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不願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實。
只是我沒有辦法死心去相信,跟著我又派人去找了當初被無名送到織錦局的那兩個丫鬟。
結果是早在四月份,她們就染病而死了。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無名,可我怎麼也想不到是為什麼。
我終於知道了真相可是卻後悔自己知道了,我知道我應該為枉死的丫鬟們和不能說話的徐阿姆討一個公道,可是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跟無名說,好像在我的印象中,無名始終還是那個默然而有點呆的小姑娘。
受傷的地方還在疼著,腦子卻漸漸遲鈍了下去。我終於伏在徐阿姆的膝頭,慢慢睡著了。
清晨的光亮是伴著外面嘈雜的聲音,一併傳遞給我的。
晨曦居然是刺眼的明媚,而那消息,亦讓人聞言驚心。
北方邊界,有敵兵進犯。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詞,一個我在大迎聽到但是不管怎樣都不明白的詞,雪上加霜。
大迎的天氣有雪天也有霜天,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雪上加霜是什麼天氣。
然而今日在這風和日麗的一瞬間,我卻忽然明白了。
延和殿外早有幾位老臣等在那裡,如今的後宮形同虛設,再加上如此重大的事情,他們到此,也顧不上那些規矩了。
就連言官許大人,雖然斷了一條胳膊,臉色慘白如紙,卻也被扶著來了。
我披上長衣迎了出去,馮大人躬身說道:「請娘娘主持大事。」
我道:「馮大人可曾問過,敵兵中是否有大迎軍隊?」
馮大人長歎一聲:「正是。」
我心中驚慌,忙說道:「怎麼,大迎軍隊竟聯合靺鞨人來犯嗎?」
萬大人與許大人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怪異的眼神。
馮大人回答道:「娘娘料事如神。」
怎麼會?
我大迎的皇上,一定知道酈國西南邊境上受天災又遭叛亂的困境,卻怎麼會在此時聯合靺鞨人來犯,怎麼會如此的絕情有如此不顧信義?
我的手止不住地輕顫,搖頭道:「一來這是軍國大事,我如今雖然可以與諸位商量,但我既沒有這般智謀,亦不便自作主張;二來……」我的眼光從幾位大臣臉上掃過,緩緩說道:「我是酈國的皇貴妃,也是大迎的公主,此時大迎進兵相犯,我的意見,未免跟我的身份一樣……」
我忽然想起了方才許大人與萬大人交換的那個眼神,心中一動,微微苦笑道:「其實何須我自己說的這樣明白?難道幾位大人不是與我有著同樣的思想?」
「微臣不敢懷疑娘娘,只是娘娘身處嫌疑之地,令人不得不多想……」許大人是個十分直接的人,很快便接著我的話說了。
馮大人立時打斷,說道:「許大人不可妄言揣測,若娘娘對酈國有什麼……娘娘昨日如何平亂叛逆,大人可是親眼目睹。還有皇上下達的命娘娘主理政事的詔書,大人也是親眼所見!」
我微微一笑,對馮大人說道:「無妨,和親,本就是為了大迎與酈國兩國的安定,可是如今我前往酈國方才不足九月,嫁與皇上也只有半年,兩國就開啟了戰爭,實在不能不令人疑心我到酈國的目的。」
我喉間澀然,只是淡淡說道:「如今叛軍已去,十萬兵權也已收回,朝中大勢穩定,還請眾位大臣多多費心,齊心商議。」
說著我從腰間摘下了從汾陽王手中取的虎符,道:「就請諸位帶兵,平叛北邊的戰亂。讓酈國重歸和平。我在宮中,日日盼望北邊的好音。」
幾位大臣相互望了幾眼,似是用眼神商量了什麼事情,接著忽然一起對我躬身:「請皇貴妃親自掛帥,帶領大軍北征。」
這是我來了酈國之後,聽到的最為匪夷所思的一句話,比之當年紀雲琅說讓我嫁給他,更令人難以理解。
我愣在那裡許久沒有做聲,幾位大臣也就許久躬身不起,足見他們請我掛帥其意甚誠。
良久之後,我忽然明白了什麼,仰起頭看著四合宮牆之上的天空,驀地一股悲愴之意湧上心頭。
我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那聲音似乎甚是歡愉,但是我知道我其實又多麼難過,多麼悲哀,因為我的眼淚,已經滾滾地落了下來。
為什麼要請我掛帥?
我已經雙手將十萬大軍的虎符交了出來。
我是大迎人,是大迎跟酈國和親的使者,如今大迎對酈國出兵,我的處境實在尷尬。
我不能偏向我的父母之邦,更不能反叛酈國,不管偏向哪一邊,我都是不忠不義。
我已經表明了我的意思,我要留在酈國,等紀雲琅回來,也可以照顧宮中大局。
可是,幾位大臣顯然不會同意。
他們是有備而來,他們早已經商量好了。
讓我掛帥上前線,不是為了我有什麼本事,不是為了我有什麼能力,不因為虎符在我手中,不因為我的皇貴妃身份。
他們根本不會害怕我見了大迎的軍隊,或者會起意倒戈相助,因為他們知道,我是關鍵時刻,最有力的人質。
幾位大臣在我的笑聲中垂首,沒有人跟我說話也
沒有人看我一眼,同樣也沒有人收回他們的意見。
看來,這是我不答應也必須答應的條件。
「昨日我挾持了太后為人質來平定反叛,沒有想到今日,我也要被當做人質,去平定另一場叛亂了。」我愴然說道。
我任由熱淚掛在臉上,低頭對那幾位大臣道:「既然以我為人質,又何必給我兵權,又何必讓我去掛帥領兵?何必……多此一舉?」
幾位大臣看我的眼光有驚訝也有猶豫,驚訝的是我竟然窺破了他們的用意,猶豫的是不知道該怎麼對我解釋。
「怎麼?幾位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本意便是如此,何故又不敢說?」我能聽到自己聲音裡的悲憤:「難道你們不怕我手握酈國的兵權,到時候卻反去相助大迎嗎?」
許大人上前說道:「臣等深知皇貴妃不是這樣之人,不會做對不起皇上和酈國的事情。況且皇貴妃有皇上的親筆詔書,皇上也命皇貴妃主持朝中大事,所以北征主帥,非皇貴妃莫屬。」
我聞言微笑,滿心卻都是苦澀:「許大人既然相信我的為人,知道我不會對不起皇上和酈國,又何不讓我留在宮中呢?」
「這……」許大人本來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窘迫的漲紅。
「大人是怕我留在宮中,趁機混亂朝政吧?」我索性說破:「最好還是讓我跟隨著去到前線,既能不讓我留在宮中,又能在關鍵時刻脅迫大迎……」
幾位大臣又一起躬身,「請皇貴妃見諒。」
話說至此,我再也無話可說。
我頷首不語。
「皇貴妃上陣,需用什麼?」馮大人最後問道。
「一匹好馬,一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