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掩去了驚訝與尷尬的神色,說道:「宋大人只管去吧,延和殿有皇貴妃在,不需擔心。」
宋武領命遠去,我仍是默然站在延和殿門前。
無名低聲道:「公主,回去休息吧。」
自勤政殿回來之後,我沒有跟無名說過一句話。我只是搖頭,卻不回應。
無名便也不再堅持,默然站在我身邊。
終於,我遠遠地看見四個侍衛抬著架子走了過來,提著群擺拾級而下,小詩和小,終於,也回來了。
搬運的侍衛再三猶豫,不敢將小詩和小的屍身搬到延和殿。還勸我說,屍身只有往外運的,哪有運回去的。皇貴妃娘娘當心不吉利。
無名亦勸道:「是啊公主,人都已經死了,就這樣把它們抬走吧。」
我不理會無名的話,只是看著那侍衛道:「不吉利?是對我不吉利,還是對她們兩個不吉利?」
一個侍衛賠笑:「娘娘真是說笑了……」
另一個侍衛看我神色不善,忙道:「自然是怕衝撞娘娘您。她們橫死在外面,難免有怨氣,對她們哪有什麼……」
「那就抬她們進去。」我打斷他的話,斬截地說道。
無名又勸:「公主,何必多此一舉呢?」
我霍然回頭,一手指著延和殿,看著無名道:「小蘭和小琪好歹死在這延和殿裡,小詩和小從這裡出去,卻再也回不來了,你不覺得她們很可憐嗎?還有去織錦局刺繡的兩個丫頭,還有那個小會,無名,她們再也回不來了,你不覺得可憐嗎?」
無名的臉上微微發紅,但她隨即坦然道:「公主既然不忌諱,就把她們送進去也好。」
我仍是盯著無名的眼睛:「那你呢?你也不忌諱嗎?」
無名的神色又是一變,但很快說道:「奴婢沒有什麼可忌諱的,不過是兩個死人罷了。」那種淡然的神情,與小蘭、小琪死的時候一樣。
我又氣又怒,伸手緊緊地攥住了無名的衣襟,凝視著她的雙目憤然道:「人命大事,你總是可以這樣坦然。無名,難道你心裡,從來就沒有感到不安嗎?」
我不知道無名是否感到不安,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大迎死了人,沒有酈國那樣繁瑣的風俗,要搭靈堂、守靈什麼的。況且宮中剛剛遭遇了大變,我也不能為了兩個宮女之死,那樣大張旗鼓。
我只是將小詩和小的遺體擺在延和殿的院子裡,按著大迎的風俗,死後放在空曠之處,靈魂接受自然的力量。
我蹲在那裡看著小詩和小猶帶苦楚的面容,久久默然。
她們被送到延和殿的時候,都已經死去了一兩個時辰,肢體有些僵硬,沒有辦法再給她們換衣服了。
徐阿姆為她們做了白色的披肩,幫她們搭在身上,算是喪服。
我又命人去操辦王雪晗和宋清芷的身後事,天氣暑熱,看來她們是等不到紀雲琅回來了。孟姚春的後事,我卻只能囑咐馮大人找了妥當的下人,悄然處置,連同那幾個姚春閣後院死去的宮女,也都一起收殮。
今日似乎注定將是特別漫長的一天。
到了掌燈時分,延和殿的裡裡外外都挑起了通明的燭火,依舊人來人往。
主理喪事的公公將王雪晗、宋清芷的牌位送來給我,依我的囑咐,上面分別寫的是:王妃雪晗,宋妃清芷。
而我私下硯了墨,用我那並不規整的字跡,寫了「孟妃姚春之位」,一併放在案上,讓她們接受香火。
死者已矣,帶著她們各自的牽掛和不捨。、
太后被關押在偏殿裡,時不時發出一些奇怪的叫喊聲,讓我一次次無端地感到心酸難過,又一次次無端地感到,這六月的夏夜,居然有滲人的寒冷。
我,很孤寂。
我不知道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朝中是不是還能一如既往地平靜、而將今日的動亂永遠翻過,我不知道那被分散在京城四周的十萬叛軍,會不會在某個時刻重新起事。我不知道太后的手中是否還有最後一個用以脅迫人的王牌、隨時會被她拿出來讓我手足無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宋武,能夠帶著紀雲琅的消息回來。
徐阿姆給我端來了清茶,眼中的神色甚是愛憐。
我拉著徐阿姆的手低聲的說:「徐阿姆,我不能幫你討一個公道,你生我的氣嗎?」
徐阿姆搖搖頭,臉上都是溫暖的笑意。
我又說:「那……她害的你不能說話,你生氣嗎?」
徐阿姆沉默片刻,仍是搖頭,眼中卻是說不出的驚訝。
我想,徐阿姆是在問我,怎麼知道了。
我道:「記得小琪死的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了,只是對我搖手。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想她在告訴我不要難過。我一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直到今天……」
「徐阿姆,小詩會被太后的人抓住,我心中是有些準備的,可是小也被抓住了,這完全讓我不明白。我沒有跟小交待過任何有關的事情,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是無名害了她。我在勤政殿看見垂死的小,怎麼也不肯相信。直到看見她臨死前,口不能言卻對著我搖手的樣子……」
我心中一片凌亂,腦中的思緒卻是
非常清晰:「我立刻恍然,她用力搖手,不是想說別的什麼,她只是在跟我說一個人,一個名字——無名。」
是的,小跟我說的,是無名。
當時我之所以忽然想到這些,除了心中隱隱約約的推測,還因為我想到了一件事。
元宵大宴上,紀雲琅打手勢讓我準備失憶,不是跟我點頭告訴我可以了,時機到了,而是對我搖頭。
我一直以為紀雲琅那是在告訴我時機未到,誰知最終紀雲琅卻憤憤地跟我說,搖頭就是讓你失憶啊。
我對紀雲琅的邏輯一直都表示不能理解,他的解釋是失憶就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就是沒有了,沒有就只好搖頭了。
可是終於我還是從紀雲琅的這個想法中找到了契機,我終於也聯想到,無名就是沒有名字,沒有就是搖手了。
接著我又不能不想到,我剛從秋闌殿回到延和殿,得知徐阿姆已經不會說話的時候,也曾追問過徐阿姆是誰下的手。徐阿姆也曾對我,搖了搖手。
這是我不願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