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的尷尬變成了羞憤,極度的羞憤又演化成了怒氣,我一隻手捂著後腦勺、齜牙咧嘴地瞪著發呆的紀雲琅,大聲喊道:「誰讓你進來的!」
無名和小詩、小聞聲都趕了過來,站在紀雲琅身後紛紛行禮。
唉,這些不懂事的孩子!我怎麼可能對著她們生氣。我發怒的重點在於「你」而不在於「誰」,況且,紀雲琅要進來,誰也攔不住。
我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下,一邊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們送皇上回去吧。」
無名她們答應了「是」,卻遲遲不肯離去。因為紀雲琅,還在驚訝地看著我,彷彿看著一件絕世稀奇的玩意兒一樣,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紀雲琅的驚奇讓我無處發洩的憤怒變得愈發脆弱,終於變成了一腔難言的悲哀與委屈。
我回身伏在綿軟的繡被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紀雲琅掩上門進來的時候,我正把臉整個埋在被子裡,哭聲鬱悶。我聽見了紀雲琅的腳步聲,卻仍是一動也不動。
許久,紀雲琅伸手扳起了我的肩頭。
我掙扎了兩下仍然把臉埋在被子裡,雙手在外面一陣亂拍亂打。
紀雲琅的聲音又好氣又好笑:「起來吧。」
「不起來。」
「再這樣下去你就要悶死了。」紀雲琅的語氣居然有些幸災樂禍。
「悶死就悶死吧。」
從紀雲琅的聲音裡,我甚至能想像出來他眉頭微蹙的樣子:「人這樣是悶不死的。」
我用力敲著枕頭道:「能悶死的,一定能悶死。是你先說能悶死的。」
紀雲琅無奈:「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肯起來!」
為什麼不肯起來呢,這個問題問得好。「為什麼不」的答案一般有兩種,一種是不想,一種是不能。
我自然不會願意就這樣將自己悶死,所以我的原因是,我不能起來啊。
起來就意味著紀雲琅會看到我的臉,那麼,我這一陣哀哀的哭泣就會穿幫。
我哭了這麼久,聲音極盡戚哀,可是事實上,我沒有留下一點眼淚。
其實,在我伏在榻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淚是真的要衝出眼眶了。我悲哀而委屈地想,酈國的老天爺為什麼會這樣,對我一點也不好。非要讓紀雲琅這個時候進來,非要讓他看到我那樣不堪的模樣。
披頭散髮,搖頭晃腦,歇斯底里,大號大叫。
而後一頭撞在了欄杆上,又哀嚎著赤腳跳到了地上。
若是在以前,我是根本不介意紀雲琅看到我這種樣子的。就像年前那一次生病,我也是每日裡釵彈鬢松地面對紀雲琅,可是當時從未感到有什麼不妥當。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愛上紀雲琅。因為無所謂喜歡不喜歡,所以便無所謂美醜。
現今再要我這個樣子,我卻是不願了。
當著自己喜歡的人,醜態盡出,除了悲哀與委屈,我想不到還有別的詞,可以形容我的心情了。
然而,就在我要哭出來的那一瞬,我頭腦裡的理智又及時阻止了我恣意發洩自己的情緒。
我的頭腦是清醒的,因為清醒,我才更加悲哀。
因為我清醒而又悲哀地知道,我的眼淚,我的傷心,往往是以紀雲琅的痛楚為繼的。
我不想看到紀雲琅,臉色蒼白的痛苦的模樣。
所以,明明有一股巨大的悲哀包圍著我、侵襲著我,我卻只能咬緊牙關,用自己的清醒與之抵抗。
如果有一個人會因為我的喜怒哀樂而痛苦,那我一定會極力抑制自己的喜怒哀樂。只要我是一個稍微有同情心、有善意的人,我便會這樣,更何況,這是我喜歡的人。
雖然我在心裡極力勸解自己,極力淡化自己的作為,可是道理很簡單,實施很困難。所以,我的每一聲嗚咽,都更像是一聲受傷的哀鳴,或者一聲為自己不公的傾訴。所以,我的哭泣是假的,因為沒有眼淚,可是我的哭泣又是真的,因為我的嗚咽,都是真的。
我盡力伏在那裡忍了許久,方才試著抬頭透口氣,低聲道:「紀雲琅,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看你到底能不能自己把自己悶死。」
這句話證明紀雲琅不只是一個愛跟人斤斤計較的小心眼,而且是一個十分無聊十分有毅力的小心眼。
我一下子便翻身站了起來,瞪著紀雲琅道:「我沒有悶死,你失望了吧!」
紀雲琅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目光定在我的赤足上,微笑道:「恰好相反,你沒有死就證明我的話沒有錯,我很高興。」
不管紀雲琅是為什麼高興,總之聽起來我沒有死他是高興的。好吧,我的心意也漸漸平和下來,可是,順著紀雲琅的目光,我卻看到了自己的一雙赤足。
聽說在酈國,女子的雙足是十分要緊的,**的雙足只能給自己的夫君看,而被夫君以外的人看了,便是莫大的侮辱甚至是有失貞節。
在大迎,和暖的季節總有赤足的女子在草地上行走奔跑,而牧羊的女子也往往在雪山融水中沐浴自己的雙足。那一雙潔白如玉的雙足映襯在青青的草原上或者輕蕩在清澈的溪水中,都是絕美的畫面。人們只有欣賞讚歎,卻沒有職責批評。
r/>可是,不知道是因為我在酈國日久、入鄉隨俗的緣故,還是因為在紀雲琅身邊時間長了、近墨者黑的緣故,我對於酈國的可笑的迷信和酈國的迂腐的習俗越來越能夠容忍接受。
此刻看著紀雲琅的目光和我的赤足,我竟然也忍不住有些羞怯起來,好像又到了我身後的衣襟被紀雲琅失手撕下來一大片、接著紀雲琅說我的小衣穿反了的時候,心裡滿是令人心跳的害羞和惱怒。
我一邊微紅著臉拉過榻上的綃紗薄被遮住自己的腳,一邊有些不敢直視紀雲琅的眼睛,怯怯地問:「紀雲琅,你看什麼!」
紀雲琅抬頭對著我的眼睛,滿臉都是認真的表情:「你從榻上跳下來的時候,左腳踩了一下右腳……」
我更加微微垂首,心裡有些惶恐又有些悄悄的歡喜:「你……看得可真仔細啊,那又怎麼樣呢?」
「所以你的右腳背……」
紀雲琅的氣息漸漸迫近,好看的面容與薄薄的雙唇帶著他特有的味道,讓我的心中一陣迷醉。
「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