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名聽完卻是滿臉歡喜之色,笑吟吟地說道:「公主,你這是在吃醋呀。」
我直覺得大腦一陣厚重的眩暈,鼻端緩緩滲出了汗水,而後背卻是一陣寒冷。眼前明亮的光線讓我承受不住,我努力閉上了因為傷風而酸困的眼睛。
無名忙給我擦了擦額頭,道:「公主要睡了嗎?多歇歇也好,可千萬別發燒了。」
我忙不迭地閉著眼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無名,你把門窗都關好,窗帷也拉上吧。」
直到四周悄無聲息,一片昏暗,我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的內心深處就像長著一雙畏光的眼睛,而無名的話,則是一道犀利的光亮。
真是的,無名究竟為什麼,會變得這樣明察秋毫了呢?
而我,所以歇斯底里地對紀雲琅說出那些話,果真是因為我吃醋了嗎?
那些人,是紀雲琅的妃嬪,又是紀雲琅的心腹,而我,是紀雲琅的貴妃,幫助紀雲琅也是我自願的,既然我們的身份和作用都是差不多的,我又為什麼要去吃她們的醋呢?
想到她們幾個人,我用力搖一搖頭,應該,不只是她們。
可是,為什麼無名說我在吃醋,我會這樣心虛呢?
無名說我在……
我忽然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大喊一聲:「無名!」
我被自己的大聲嚇了一跳,也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可是我雖然不敢去細想,心裡卻又明白無比,那時候我所以情緒激動地跟紀雲琅說了那些話,其實我是,在吃無名的醋!
我當時居然想的是,為什麼紀雲琅,那麼喜歡無名呢?
那時候,我應該還有沒有說完的話——
「你這麼難受,怎麼不去延和殿啊!你怎麼不去看看無名怎樣了呢?你三更半夜也會跑到延和殿的外面去,怎麼不敲門進去啊!莫說這個皇宮內院,整個酈國都是你的,你想去看一個人,那麼難嗎?你覺得無名哪裡不好,你怎麼不請御醫去看看她。你不是會傳了宮中所有的御醫去看病嗎?你怎麼不讓他們看一看,無名究竟怎樣了呢!」
可是這些話,我畢竟沒有跟紀雲琅說。
我忽然看到了自己內心的隱秘,這讓我既覺得驚訝,又覺得懊喪。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一直以為既然我喜歡上了紀雲琅,那麼我對他的所有情愫即便不會被他認同、得不到回報也是理所應當。可是事實一旦真的如此了,紀雲琅對我的心思全不理解,紀雲琅在我喜歡著他的時候,喜歡著別的女子,我的心胸還是沒有辦法如我想像的一般寬廣。
我是到了酈國之後才知道世上還有一種心情叫做吃醋,然而這種後知後覺並不妨礙我擁有這樣的心情。
簡而言之,我是在吃醋了。
王雪晗,孟姚春,宋清芷,還有,無名……
想到此節,我的心頭一陣激盪,我一面拚命地搖頭想要將這個念頭從心中出去,一面又深悔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原來還有這樣又自私又無聊的情緒。
然而人的記憶並不是一種隨心所欲的東西,能夠讓人想記就記想忘就忘。就像我常常會對自己在大迎皇宮以前的生活感到好奇卻總是記不起來,而對於紀雲琅跟我吵架拌嘴的話卻又總是忘之不掉。
雖然我患了選擇性失憶。
我忽然又著急又煩惱地大叫了一聲,藉此略微抒發一下內心的抑鬱。
內室的門被一下子打開,進來的人卻不是我大聲喊著的無名,而是,紀雲琅。
因為我一直在想著紀雲琅的緣故,所以內心多少對他到來的感應有些忽視,而紀雲琅又是沒有絲毫徵兆地破門而入,所以他的出現,對我來說絕對是十分的意外。
因為意外,所以我披頭散髮搖頭的動作還沒有停止,因為意外,所以我大聲叫喊的音調也沒有絲毫的減弱。
甚至於在我搖著頭看見了門口進來的人是紀雲琅的時候,搖頭的節奏和大喊的聲息,還在我驚訝的目光中維持了一會兒,然後才漸次減弱。
我的神態與身體恢復了平靜,與一隻腳還在門外面的紀雲琅保持著面面相覷的表情。但是我的心裡卻是各種念頭在不住地翻騰。
「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這句話,絕對是經過大尷尬的人說出來的。若是一個人從未曾想過找條地縫鑽進去,那證明這個人十分幸運,還未曾真正地尷尬過。
我一邊體味著自己這種極度尷尬的心情一邊想,我剛才究竟在幹什麼。
紀雲琅顯然也被我的樣子嚇壞了,他維持著一隻腳在門裡一隻腳在門外的姿勢站了很久,手縮到嘴邊乾咳了兩聲,說道:「你……」
紀雲琅的反應讓我益發羞愧難當,我不住地責備自己,紀雲琅難得來看我,可是在紀雲琅面前,我都做了什麼!
這種情況叫做百口莫辯,而且辯下去也只有讓自己的形象愈發不堪。
三十六計走為上,這句經典的兵法我在大迎的時候就已經知之甚深了。可是目前的狀況我是無法隱身或者遁地消失了,那,我就只好讓紀雲琅走了。
怎樣不動聲色地趕走紀雲琅?我想,還是裝病比較容易吧。
於是,我幽幽地呻吟了一聲,然後,極盡那些一生長於酈國山明水秀、溫柔之鄉的女子所會有的楚楚之態,整個人像一根被柔風
所激盪的飄搖的綠柳枝,緩緩落在我的枕上。最後,有氣無力地說一句——紀雲琅,我好難受啊。
這樣的楚楚可憐,紀雲琅應該會同情的。那麼他一定會將剛才看見的聽見的那些不堪的景象拋諸腦後,然後出去傳喚御醫。
只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永遠在你不可估量的範圍裡。
尤其是,你極度期盼某件事情能達到你的理想的時候。
我幽幽的呻吟帶著淒楚的調子從喉嚨裡發了出來,而當我的後腦勺重重地撞在繡榻的後欄杆上發出了「咚」的一聲的時候,我的呻吟聲突然被放大成了又驚又痛的「啊」。
我再一次從榻上他彈了起來,然後赤著腳跳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