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六爺的這番回答正可謂密不透風,天衣無縫。
在梁六爺看來,雖說他家兄梁五爺活著的時候在臨城做了不少善事,積攢了很好的名聲,但是貴為一縣之長的劉知府從揚善抑惡教化百姓的大局出發,屈尊紆貴地到了老梁家府上忙前忙後,所以等自己家裡喪事辦完,他登門回謝,從禮數上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還沒等福漢接著往下問,跪在梁六爺旁邊的劉知府不樂意了。
他把頭轉向梁六爺,眼睛裡幾乎冒出火來,他扯著嗓子嚷嚷著說:「梁六爺,你說話得憑良心,你當初到臨城縣衙光是為了這些中看不中用的禮數嗎?你忘了到了縣衙以後,躲在我的書房裡求我做了些什麼事情了?」
梁六爺斜了他一眼說:「笑話!我求你什麼?求你把我兄嫂的蹊蹺而死定性為自殺?我當時就覺著此事沒有這麼簡單,但不知道你個狗官是何心機,出於什麼目的,倉促結案。我起初有疑問,但是看你那份自以為是的德行便沒敢招惹你。」
梁六爺停下來喘了口氣,劉知府剛想插話,沒等他開口,又聽見梁六爺繼續往下罵:「好在如今我兄嫂死因查明了,狗官你聽著,我爹去世早,從小是我兄長把我撫養成人,長兄如父,我兄長明明被壞人害了,你卻說是自殺而亡,讓兇手逍遙法外,沉冤不得昭雪,我梁老六恨不得宰了你。」
原本劉知府把梁六爺的到來當成了救命稻草,沒成想他不僅不幫忙,反倒成了把自己壓到水底的石頭。希望破滅,劉知府的心情瞬間由山頂跌落到谷底。
劉知府扯著嗓子罵道:「梁老六,我****八輩祖宗。你他奶奶地不幫我也就罷了,哪有這樣落井下石的。我冤枉呀!」罵完之後,劉知府淚涕橫流,鼻涕一把淚一把,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梁六爺坦然而立,瞅都不瞅他一眼,任由他哭罵。
劉知府哭夠了,轉回頭衝著福漢砰砰地磕響頭,嘴裡哭喊著說:「福大人,您老一定得明察。如今我保命要緊,也顧不得顏面了。福大人,您老聽仔細了,我能從臨城知縣提拔到東昌府知府都是靠著花銀子打點,買通了眼前這個黑了良心的梁六。他給他死鬼哥哥梁五出殯發喪以後,回省城之前,我給他送了幾千兩銀子,央求他到常大人跟前說了好話,所以我才順順利利地當了東昌府知府。」
福漢斜了眼問梁六爺說:「梁六,他說的可是真的?」
梁六爺搖了搖說:「巡撫大人不要聽他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收他的銀子,誰能證明這個慫貨給過我銀子?再說了,他這不是明擺著把矛頭指向常大人嗎?人家常大人知人善任,錯看了你個慫貨,把你這塊朽木當成了良材,土雞當成了鳳凰,如今還紅口白牙地說人家收了你的銀子才提拔你。你能當上這知府也是乾隆爺硃筆批過的,難道你也給乾隆爺送了銀子不成?你這不是在拐著彎抹著角地罵皇上嗎?罵皇上乃是欺君罔上,不赦之罪,小心福大人告訴了皇上誅你的九族。」
梁六爺一番氣勢兇猛地演講。
「梁老六,你真狠。福大人,我索性竹筒倒豆子,都他奶奶地交代了。我給您老從頭說起,自從臨城的賈知縣調查清楚,報告到東昌府衙說梁五爺不是死於自殺,而是被割辮子黨的邪術害死的以後,我知道後很害怕,知道當初為了他們梁家的名聲,聽從了黑心梁老六的餿主意,昧著良心草草結案。賈知縣找到了真相,我的麻煩就來了,我不敢獨自承擔失察之責,一門心思地指望著身靠大樹好乘涼,所以賈知縣抓住割辮子黨淨心和正一以後,我便備了厚禮,然後頂風冒雪地去京城找他商量對策。」
坐在公案後頭的福漢覺著好戲來了,伸長了脖子聚精會神地往下聽。
劉知府接著往下說;「我帶著幾個人辛辛苦苦地到了京城以後,繞遍了半個京城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宅院,這件事很多隨從都能證明此事。」
梁六爺嘴角上翹,以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看著他。劉知府接著往下說到:「梁老六給我出主意,讓我趕緊想辦法把小和尚正一從臨城押往東昌,到了東昌府我的一畝三分地什麼事情都好說了,要麼讓正一改口供,實在不行就要了他的命,免得招惹是非。他反覆告誡我說你福大人和常大人關係素來不和睦,一旦等到您老到了巡撫任上以後再處理此事就來不及了。」
福漢吩咐人把那次陪劉知府去京城的馬車伕還有幾個隨從都帶到了公堂上,讓他們辨認了一番梁六爺,他們都承認那次確實去跟前這位爺的府上,劉知府也確實給這位爺準備了不少的禮物。
「梁六,您有什麼話說?」
梁六爺點了點頭,咳嗽了兩聲,清清嗓子說:「去年除夕夜,他們一些確實去京城找過我。他們等候在我家門口,我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遇到他們。我把這個姓劉的帶到了家裡,其他人都候在了府門外頭。到了我家裡以後,姓劉的說正巧他到京城辦事,事情辦利索了,便順便來看看我。家鄉的父母官來了,我總不能讓他吃閉門羹吧?剛才他們說的也沒錯,姓劉的確實往我府上放了些不知道作何用處的西洋玩意,當時剛下過雪,他說路濕滑得要命,他說那些東西不好帶回去,先寄存到我這裡。前幾天我看他總也不來取,已經把那些東西我都登記在冊,稟告常大人以後,封存在戶部衙門的西廂房裡了。福大人如果不信可以這就去派人查看。」
福漢將信將疑地看著梁六爺。梁六爺不以為意,冷笑著看了看劉知府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這個慫包蛋向來就沒說過真話。福大人,他剛才說我告訴他,說您與常大人向來不睦勢如水火,這不是胡說八道嗎?我這次回山東之前,找常大人告辭時閒扯了幾句,話裡話外,聽常大人的意思您二位素昧平生,連面都不曾見過,既然如此,又哪裡來的勢如水火呢?」
福漢點了頭說:「這話不假,我跟常大
大人還真不認識。」
劉知府一時之間啞巴吃黃連,他拚命地想每個細節,他想起來他後來第二次派自己的親信到過梁六爺府上,還帶回來了梁六爺親筆寫的封信,有了這封信在,不怕他姓梁的不承認。
劉知府在他給福漢遞交的萬言書裡提到過這事,巡撫衙門事先也已經把去京城的親信傳來,並且還找到了梁六爺寫給的劉知府的回信,一併帶了回來。
福漢吩咐把親信傳到堂上,親信先給福漢行了禮,他看見劉知府如此慘狀,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挨著劉知府說:「大人受苦了。」
不等福漢說話,劉知府便慌慌張張地指著梁六爺問親信說:「你認不認識跟前站著的這個人?」
「認識,開春後不久,我手大人您的托付去京城給這位爺送過書信。」
福漢聽完以後,也問道:「梁六,你認識他嗎?」
梁六爺斜了親信一眼,搖了搖頭說:「我梁老六這輩子都沒見過他。」
親信對福漢說:「巡撫大人,小人千真萬確在這位梁六爺家裡見過他。」
「既然如此,你把見他時的場景說一說。」
「我那天滿頭大汗,口乾舌燥地到了他府上,劉大人催得急,我怕耽誤了他的大事,從東昌到京城一路上也不曾休息。到了梁六爺府上時,他開門給我說了話,回到屋裡他就換上了厚重的羊皮襖,帶上斗大的狗屁帽子,後來手裡邊還弄了個熱氣騰騰的手爐,我渾身都是汗,瞅著都難受,所以印象格外深。」
「放你奶奶的臭狗屁。今年京城熱得早,開春那陣子天熱得厲害,穿單衣都熱得難受,我他奶奶的腦子進了水竟然在這樣的天氣裡穿羊皮襖,手裡還捧著火爐子?」
公堂上想起來一陣哄笑聲。梁六爺朝周圍掃了一眼說:「福大人,這公堂的官差都是我往日的熟識故交,你問問他們我梁老六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官差們都搖了搖頭。
「福大人,不怕他狡辯,您老把他寫給我的信拿出來,不怕這個陰險狡詐的忘八蛋不承認。」
福漢說:「把書信拿給梁六看看。」
隨從老那拿著信走動梁六爺跟前,在他跟前慢慢展開,上面的字跡橫七順八,如同螃蟹爬一般。
梁六爺冷笑了一聲說:「紙上的字醜得要命,這不是我梁老六的字跡。」
親信說:「這封信是你用左手寫的,那天寫信時,你突然中了邪一般,說右手抬不起來,只能用左手寫字,我記得清清楚楚,連墨都是我替你研的。」
公堂上的人再一次把目光轉移到梁六爺的身上,劉知府也跟著嚷嚷著說:「福大人,讓這個黑心的梁老六用左手現場寫幾個字,跟信上的筆跡一對照就什麼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