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沉醉在手刃劉知府睡夢中的賈知縣醒了過來,他睜開懵懂的眼睛,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然抬起手裡擦了擦順著嘴角流出來的涎水。賈知縣很是失望,眼前門是門,窗是窗,包公、虎頭鍘、綁得跟粽子一樣的劉知府都不見了,睡夢中報仇的快感也倏地一聲消失於無形。
他很不甘心地揉揉眼睛,想看看清楚到底是誰驚擾了自己的美夢。他看清楚了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正是那個在巡撫衙門口值班的官差。
還沒等賈知縣開口,來人便說:「賈大人,趕快收拾收拾跟我去巡撫衙門吧,剛才巡撫大人派人到門口找你了。」
聽到這句話以後,賈知縣剛睡醒時空洞的眼神突然放出光芒,他一下子興奮起來,他一邊忙不地地給來人道謝,一邊慌慌張張地下了床。那個官差也討好地走到他跟前,伸出手來把賈知縣睡覺時壓皺了的衣服拽了拽,把上面的褶子弄得平整些。賈知縣彎腰提上鞋子,臉也來不及洗一把,便跟隨著來人匆匆忙忙地往巡撫衙門去了。
福漢接連忙活了幾天,昨天晚上更是折騰到雞叫二遍後,他才暈頭轉向地給乾隆寫完折子。他累得要命,實在支撐不住,覺著自己的腦袋重得像頂著泰山,他打了兩個哈欠,便離開大堂回到臥房休息。
他躺在床上,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可是躺下後又犯了魔怔,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了。
福漢睡意全無。他先是琢磨著等皇帝的聖旨一到,接下來該如何審問劉知府,想到劉知府,他又想到如今的東昌府群龍無首,再接下來他就想起來臨城的賈知縣。
照理說皇城侍衛到了濟南,賈知縣也應該到了,他光顧著忙活,把委託侍衛帶著賈知縣到巡撫衙門候命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把早就恭候在巡撫衙門的賈知縣給拋到九霄雲外了。
福漢吩咐人去衙門口問問:臨城的賈知縣是不是來過?如果在濟南的話,趕緊把他給找來。隨從到衙門口一問,值班的官差說剛才賈知縣還在門口候著,聽說巡撫大人不在,可能回客棧了。
隨從打發他去附近的客棧找找。看門的官差受了賈知縣的恩惠,自然對賈知縣的事情格外上心,隨從吩咐完以後,他便慌慌張張地去賈知縣住的那家客棧找他。
官差直接把賈知縣帶到了福漢住的臥房。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說臨城的賈知縣到了。福漢讓他們進屋。賈知縣進了屋以後,福漢吩咐官差給他搬了張椅子,讓他坐下,又催著官差去端茶。
一時之間,賈知縣受寵若驚,手足無措,嘴裡忙不迭地說著各種感謝的話。
福漢半躺在床上說:「賈知縣,這陣子山東各地都在抓割辮子黨,為什麼你那裡反倒遲遲沒有消息?」
賈知縣趕緊站起身來說:「回稟巡撫大人,自打上次您老離開臨城以後,卑職一直按照您老的指示盡心盡力地抓割辮子黨。唉,說來慚愧,但是卑職的上司劉知府卻總是橫加干預,罵卑職不務正業。大人您不妨去問問,整個東昌府莫說是臨城,其他縣也是如此。有些縣城哪怕是發現了割辮子黨,上報到府衙以後,也被他給壓下,不讓往巡撫衙門報。姓劉的還說割辮子黨純粹是無中生有,以訛傳訛,一群鄉民無端恐慌,幾個愚蠢的官員推波助瀾。」
賈知縣一邊說,一邊偷眼看了福漢一眼。他看見福漢滿臉的怒容,臉上的肉擰巴著,賈知縣決定再添油加醋地刺激刺激福漢。
他深喘了口氣,然後接著說:「有件事,卑職不知道該不該說?」
福漢朝著他抬抬手,意思是讓他繼續往下說。
「劉知府處處跟卑職為難,就是因為您老當初從臨城經過,我遵著您的意思封閉性海寺,抓割辮子黨。他好像聽說了,這也難免,他當初在臨城主政多年,爪牙遍地,肯定有人給他通風送信了。」
賈知縣偷偷看了看福漢,接著說:「福大人,您老別怪我多嘴。劉知府壓根沒把您老放在眼裡,你瞅瞅別的知府都抓割辮子黨,就他按兵不動。我聽說他背地裡還說過您老的不少壞話,狂妄至極,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他都說我什麼了?」福漢冷冷地問。
「他說您老只不過是一介武夫,到戰爭上拼拼蠻力,比比不要命還差不多,要說起這治理地方,您差得遠了。巡撫大人,您老說這是人說的話嗎?我人微言輕,我要是在您老人家這高位上,我非割了他的舌頭不可……」
賈知縣吐沫星子飛濺,沒完沒了地還行繼續說。福漢冷冷地咳嗽了一聲,抬手示意他閉嘴。賈知縣看見以後,趕緊閉上了嘴,不敢言語了。
福漢微微合著眼睛說:「賈知縣,你這搬弄是非的本領可真是有一套呀!這毛病你得改改。」聽福漢這麼一說,賈知縣嚇得渾身哆嗦,他嘴裡嘀咕著說:「卑職也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福漢接著說:「劉知府這人精明得很,官場上的事他比你懂得多。他對我福漢就是再有不滿,他也不會像你這樣到處嚷嚷。劉知府這次被抓是因為他犯了大逆,倒不是因為別的。我把你調到濟南來,是有件事要交代你一句:我已經給皇上遞了折子,推擠你暫時主理東昌府事務,劉知府被抓,那地方不能亂了。」
賈知縣剛才被福漢揭穿了老底,正極度窘迫之時,他忽然又聽見福漢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給皇帝推薦自己當東昌府知府。賈知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這種好事。
自從上次福漢離開臨城以後,對他印象不壞,他受寵若驚後,他有時酒喝高了,倒是給人吹噓過,說他得到了巡撫大人的賞識,陞遷是早晚的事。但是這事他也只是說
說說,等酒醒了以後,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如今倒好,想不到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竟然輕易變成真的了,這種感覺比他剛才做夢親自鍘了劉知府的腦袋都舒服。
他迅速忘掉了剛才的窘迫,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給福漢磕頭謝恩。
福漢對賈知縣的好感因為他剛才的胡言亂語打了折扣,也沒正眼瞧他,任由他跪在地下。過了一會福漢才說:「賈知縣,你先別得意得太早,我給皇帝的折子只是舉薦你暫時主理東昌府事務,並沒有說讓你擔任知府。我推舉你是因為看你能盡職守,辦事還算仔細,但是醜話我先說到前頭,如果本撫發現你有什麼劣跡,我也不會輕饒了你。」
賈知縣先是連聲應承著,當聽見福漢說到一旦發現他有什麼劣跡不壞輕饒他的時候,他不由得心裡咯登一下子,想到昨天晚上被抓的劉知府。他覺著腦門子冒出了汗,然後突然悲由心生,覺著混這官場如同火中取栗,就像刀尖上跳舞,劉知府如此精明都落得如此下場,他以後的日子肯定也舒爽不了。
「賈知縣,你先在濟南待兩天,等皇帝的聖旨一到,你就直接去東昌府。臨城的事務你也一併管著,反正臨城到東昌府也不算遠。」
賈知縣聽完之後,連連點頭表示一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保準不會讓巡撫失望。福漢揮了揮手,打發他走了。
乾隆皇帝的旨意很快下來了,叮囑福漢接著嚴查割辮子黨,嚴審與割辮子黨有勾結的劉知府。至於賈知縣的安排,一切便宜行事,福漢自己看著辦就是了。接到乾隆的聖旨以後,福漢一邊忙活著準備審問劉知府,一邊派遣人陪著賈知縣去東昌府上任。
春風得意的賈知縣由巡撫衙門的人陪著離開了濟南城,他也不再嫌棄騎馬顛簸,意氣風發地往東昌府趕,他身體還在濟南,心思已經飛到東昌府去了。不善騎馬的賈知縣突然騎術精進,以至於一路之上,跟著他的官差不停地在後面嚷嚷著他滿點走。
賈知縣到了東昌府以後,很快便導演了一場更大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