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知縣坐上轎子離開府衙,他們跟在劉知府的轎子後面,陸陸續續地到了徽州會館,然後在會館門口下了轎。
楊會長領著會館裡的人早已經在門口恭候著。他看見劉知府的轎子到了,沒等轎子停下,就緊走兩步,湊到轎子跟前。兩個轎夫把轎子停穩,他便忙不地地掀起來轎簾,把紅光滿臉的劉知府攙下轎子。
會館裡的其他人也學著他的樣子,紛紛把準備下轎子的知縣老爺們攙了下來。劉知府還停留在剛才再次戲耍賈知府的喜悅中。下了轎子以後,他心情好得要命,腳步輕盈,他招手帶吆喝地把幾個知縣召喚到跟前,然後挨個地給楊會長介紹。
楊會長春風滿面,熱情地跟每個人寒暄一番,然後便在前邊帶路,把劉知府等人帶進了徽州會館的山門。
一群人有說有笑地進了徽州會館的山門,會長走在前頭,點頭哈腰地把他們一直帶到會館後院的會客樓裡。
進了屋以後,又是一番虛心假意的謙讓,幾個人好歹入了座。楊會長吩咐僕人們去準備茶水點心,他反覆叮囑一定把今年的新茶沖給各位老爺嘗嘗,僕人們連聲應允著去準備茶水。
僕人們上來茶水,知縣們邊喝茶,邊扯閒淡,劉知府衝著楊會長使了個眼色,便站起身來,離席走到會客樓外面。楊會長心領神會,也趕緊跟了出來。
兩個人到了會館樓外面的廊簷下,劉知府朝四下瞅了瞅,看了看沒有人,便低聲對楊會長說:「老弟,這幾天多虧了你,京城來的貴客在你那套宅院裡住得很舒爽,劉某很是感激。」
「劉大人太客氣,宅院閒著也是閒著,這陣子我還一直在擔心貴客們是不是住的習慣。聽您這麼說,我好歹算放心了。」
「楊老弟太客氣,這麼稱心的府邸恐怕整個東昌府都不會有第二座,怎麼會住的不習慣呢。」
「大人如果不嫌寒酸,過陣子我找工匠重新裝修佈置,就送給劉大人吧。」
「這麼說的話,太感謝老弟了。我這個人就貪圖清靜,怕吵,可是府衙那邊確實喧鬧得厲害,時不時還有人跑到衙門口擊鼓鳴冤,擊鼓也不分個早晚,看看時辰。我倒不貪圖老弟這套宅子別的,就是清靜。等京城的那兩個小姐走了,我再搬進去也不晚。」
「如此甚好,到時候劉大人提前告訴我一聲,以便我提前安排人重新佈置。」
「宅院的事情過陣子再說吧。今天來吃飯的是我的幾個屬下,你告訴後廚準備家常酒菜便是,不要太過鋪張。過了這陣子,說不定哪天我還得請巡撫大人來會館吃飯,到那時候你務必精心準備,最好照皇帝上次途經東昌時的菜品準備。」
楊會長連連點頭:「這事好說,劉大人再想想巡撫大人來了以後,還有沒有什麼需要預備?我到時候保證替大人準備利索。」
劉知府說:「我聽說廣東海關每年都往宮裡進貢不少西洋玩意。如今朝裡不少大臣都稀罕西洋玩意。你路子廣,想著多搜集些,到時候說不定能用得上。老弟,實不相瞞,我劉某的前程就靠這場賭局了。」
「劉大人放心,您老有難處,咱們徽州同鄉一定會鼎力相助。咱徽州鹽商啥都缺,就是不缺銀子,大人需要什麼儘管開口。大人您官運亨通,我等自然財源廣進嘛。」
說完以後,兩個人哈哈大笑,接著劉知府回到會客樓,楊會長跑到後廚吩咐廚子們準備酒菜。
很快,一桌子豐盛的酒菜就滿滿當當準備齊整了。幾個知縣陪著劉知府推杯換盞,有說有笑,喝得好不歡暢。
「劉大人真是厲害,現在想起來您剛才在府衙調侃賈知縣,我還笑得肚子疼。當您說他是巡撫大人的乘龍快婿時,表情眼神活脫脫得就跟真得一樣,若不是您事先提醒,我們幾個還都差點當真了。」有人恭維劉知府說。
「誰說不是呢。諸位沒看見賈知縣的窘態,看他當時那架勢,恨不得能找條地縫鑽進去才好。」另一個接著說。
劉知府聽完以後,滿臉的得意之色,他一邊伸出筷子夾菜一邊說:「唉,不瞞諸位說,這個姓賈的我前陣子已經教訓過他一次,沒想到他記吃不記打。如今自以為抱住了巡撫大人的大腿,愈發囂張跋扈,在臨城跟我公然唱對台戲不說,諸位都見他今天的德行了。我說好的務必辰時到府衙議事,結果他午時才到。我剛才出府衙門的時候,聽值班的官差說姓賈的到了府衙門口以後,還吆五喝六地吩咐他進去送信,點著名讓我劉某人領著諸位出來迎接他,諸位說可惡不可惡?」
「這也就是你劉大人,恐怕很多人聽說他是巡撫大人的乘龍快婿時,不管真假,都得掂量掂量。」
「吹牛皮也得靠點譜。諸位都知道,這百十年來滿漢什麼時候通過婚?巡撫是滿人,他是漢人,巡撫怎麼看得上他?再說了,我劉某早就打聽清楚了,巡撫家裡就一個公子,人家遠在新疆。既然人家沒有千金,哪裡來的女婿呀?」
劉知府掃了席間眾人一眼,然後把筷子裡的菜放到嘴裡,一邊嚼著,一邊繼續嘮叨說:「姓賈的說巡撫大人應允他了,半年之內提拔他當東昌府知府。我劉某倒了罷了,實在不行我回老家重操舊業做鹽商。如果真要是他坐上這知府的寶座,諸位心裡委屈不委屈?論起才情能力,諸位哪一個都遠遠超過他,憑啥讓他當知府?」
幾個知縣聽到這裡,有人罵娘,有人敲桌子,有人摔酒杯,都惱怒了。
劉知府見狀,哈哈大笑兩聲,然後接著說:「當然,很多話也是他姓賈的一面之詞,諸位也不一定全信。」
眾人還是接著叫罵,劉知府接著說:「自從這姓賈的到了臨城,壓根就沒給咱們諸位帶了
好處。看看如今山東各地都興師動眾地抓割辮子,大家琢磨琢磨最初的源頭是不是在他這裡?他沒到咱們東昌之前,咱們什麼時候聽說過割辮子的事?我在臨城待了那麼多年也沒聽說過割辮子黨,怎麼他到了臨城割辮子就全都來了呢?」
眾人一琢磨,割辮子黨的事情確實是先從臨城開始的。
說到割辮子黨,桌上的氣氛又不由地凝重起來。
劉知府不知道福漢已經把割辮子的事上奏給了乾隆皇帝,也不曉得福漢和乾隆皇帝為了這事牽腸掛肚,寢食難安,但是他也隱隱感覺到福漢對這事幾位重視。
這陣子東昌和省城之間驛站的驛卒就跟他抱怨過,他說現在的公全部都跟割辮子黨有關,不僅如此上次師爺從臨城回來時也告訴他,現在的臨城縣衙什麼事也不幹了,光忙活著抓割辮子黨。
劉知府心裡不得勁,在坐的知縣心裡也不是滋味,他們都看了巡撫衙門下達給全省州府縣衙的公,要求他們務必嚴查割辮子黨,要不然章丘縣令便是榜樣。
他們管轄的縣也聽說有割辮子的事情發生,他們接到報案,審問一番以後便立刻上報到劉知府這裡,但是不知何故,劉知府捂著一直不讓往巡撫衙門報。
當然,這事最糾結的還是劉知府,他心裡很清楚萬一哪天福漢追查起來,桌上的這些人肯定把責任一股腦地推到他身上。福漢會追究他的失察之罪,到時候再給他個徇私枉法,那他這輩子就完了。
席間果然有人提起來這事。有人說:「劉大人,這幾天又有百姓到縣衙報案說遇到割辮子黨,還說自己的辮子被割了。咱們就這麼拖著不往巡撫衙門報,終歸不是辦法呀。」
陽谷縣知縣說:「我們那裡事情越來越麻煩了。我前天聽說一件可怕的事情。陽谷縣城東有個農夫,他家裡有幾畝菜園子。平時靠種些瓜菜之類的維持生計。他怕別人偷他的菜,便在菜園子搭了個窩棚,晚上也不回家,睡在窩棚裡。前幾天,他和他老婆跑到縣衙報案,說他在窩棚裡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可是不知何故,太陽出來多高,還是睡不醒。他老婆去菜園子叫他回家吃飯,怎麼喊也喊不醒,好不容易把他搖醒以後。他發現辮子少了四五寸,兩口子嚇壞了,他們到了縣衙以後,一口咬定辮子是讓割辮子黨給割去了。我派人去他的窩棚反覆查找,也沒發現什麼線索,便把他們勸回家了。劉大人,您猜怎麼著?他們夫妻回家以後,那個農夫找了個剃頭的,把剩餘的辮子全剃光了,然後用泡著艾草、稻秸、金銀花和大蒜的水洗頭,說這樣能抵禦割辮子黨的妖術。後來聽說好幾個懷疑自己辮子被剪掉的人把頭都剃光,然後再用這種水洗頭。」
「竟然有這事?」劉知府瞪大了眼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