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府送信的人剛走,德州的石知府也來報告了割辮子黨的消息,但是與先前不同,這次德州抓獲的嫌犯割的不是辮子,而是衣服。
幾天前,一個江南的運糧船幫從北方返回南方,途徑德州的時候,他們的幾條船在德州靠了岸,船工們便紛紛下了船,到岸邊的飯館裡打尖吃飯。
船上有個十七八歲的丫頭沒有跟他們一起去街上吃飯,留下來看管著船上的東西。丫頭獨自在船上閒著沒事,便端著木盆,拿著皂角胰子之類的下了船,一個人坐在岸邊洗衣服。
這時候沿著河岸走過來一個老太太。這個老太太七十多歲,佝僂著腰身,衣衫襤褸,滿頭亂糟糟的白髮如同被狂風捲過的枯草一樣胡亂地堆在腦袋上,乾癟的臉如同棗核一般,看著很是可憐。
老太太胳膊裡挽著個滿是補丁的包袱,手裡邊拄著根拇指粗細的拐棍,另外一隻手裡邊端著個破碗。老太太走到船工們停船的地方站住,看著那個丫頭不聲不響地洗衣服。
丫頭把木盆裡的衣服洗完,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抬起手來擦汗,一扭頭看見了岸上站著的老太太。
丫頭把洗乾淨的衣服裝進木盆裡,站起身來,準備端木盆上船。這時候她聽見那個老太太在上面喊了她一聲:「閨女,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丫頭瞅著這個老太太年歲與自己的奶奶差不多,覺著她怪可憐。正好她記得船上還有些昨晚剩餘的稀粥。她便衝著老太太點點頭,讓她稍等會,然後她便端著木盆上了船,又到船艙裡把昨夜剩餘的稀粥盛好,端了出來。
她端著稀粥到了岸上,把稀粥倒進老太太的破碗裡。老太太很是感激,連聲道謝。
丫頭突然又想起來船上還有些剩菜,便讓老太太等會,她去把剩菜也端來給她吃。
等丫頭把剩菜端回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把粥喝完。她把破碗放到河岸邊的石頭上,正在收拾自己的破包袱。
丫頭又走到她跟前,彎下腰把剩菜到入她的碗裡。沒想到,她剛站起來,卻忽然看見老太太手裡面拿著把剪刀,正在剪她的衣服。丫頭嚇壞了,慌忙躲閃,沒想到一腳踩空,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黑,便昏迷過去了。
船幫的人從街上吃飯回來,看見丫頭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都嚇了一跳,七手八腳地把丫頭攙扶起來。
他們中間的有個人粗通些醫術,掐人中,捋後背,費了一番力氣才把丫頭弄醒。這丫頭醒來以後,目光呆滯,說話前言不搭後語。過了一會,她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抽抽搭搭地把要飯的老太太用剪刀剪掉她的衣服角的事情從頭至尾地說了一遍。
船幫的人走南闖北,見識得多,割辮子黨的事情他們早就聽說過了。他們覺著這討飯的老太太肯定不是好人,這事不能善罷甘休。船幫老大怕丫頭昏迷的時候船上的銀子丟了,別人救丫頭的時候,他跑回船艙檢查錢物,發現銀子少了,好在銀子丟得不多。他從船艙裡出來以後,又把丟銀子的事情告訴了船工們。
船工們急眼了,他們紛紛回到船上,抄起刀矛棍棒,衝上岸以後就在圍著德州城的大街小巷搜尋割衣服偷銀子的老太太。
他們很快就找到要飯的老太太,幾個人呼啦把老太太圍了起來,長矛抵著老太太的咽喉,砍刀架在老太太的脖子上,他們皺著眉,瞪著眼,凶巴巴地問老太太是不是割辮子黨,還嚷嚷著老太太把從船上偷的銀子交出來。老太太嚇得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說不出話來。
船工們把討飯的老太太押到府衙門口,後面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湧到了德州府衙門口。
到了府衙門口,有個力壯如牛的船工抄起鼓槌,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開始「咚咚」地擊打府衙外面懸掛的牛皮鼓。他用得力氣大,把鼓敲得山響,整個德州城裡的百姓都聽見了。越來越多的人過了圍觀湊熱鬧。
府衙門口很快聚攏了一群人,圍著船工們看熱鬧,七嘴八舌地打聽這個老太太是幹什麼。船工中有個大嗓門,聲如洪鐘,說這個老太太是割辮子黨,以討飯為名,專門偷銀子不說,還剪人家的髮辮衣襟,然後施用法術盜取人的靈魂,竊取人家的財物。
這還了得,周圍的人也跟著衝動起來,有人嚷嚷著燒死這個老巫婆,老太太躲在船工中間驚恐地睜著眼睛,瑟瑟發抖。
石知府這陣子正為抓不著割辮子黨發愁呢,他忽然聽到府衙外面如雷般的鼓聲,正要發火。很快在門口值班的官差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石大人,大事不好了。外面一群壯漢押著一個割辮子的老太太到了衙門口,嚷嚷著請大人主持公道。」
石知府趕緊到了公堂,吩咐官差把他們帶進來。很快一群船工把老太太連推帶搡地湧了進來,看熱鬧的人也跟著擠了進來。老太太嚇得六神無主,渾身哆嗦,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帶頭的船工說:「大人,你得給我們做主。這個老太婆是割辮子黨,她剛才偷了我們的銀子,還割了我們的人的衣服。」
石知府蒙了,他問:「割辮子黨不是割人的髮辮嗎?怎麼連衣服也割?」
「割辮子黨不光割辮子,人穿的衣服上也沾了人的靈氣,割衣服角同樣可以叫魂。」
這些人氣勢洶洶地把老太太的破包袱搶了過來,然後交給官差。
石知府吩咐官差把包袱打開,包袱裡又把剪刀,確實還有很多不同形狀大大小小的布條布片,卻沒有發現船工們丟的銀子。
石知府來了精神,「啪」地一拍桌子,怒罵到:「老太婆,這麼大的年紀,不在家好好呆著,竟然敢出了干傷天害理的
事情。快說,你姓什麼?家是哪裡的?誰僱傭你割人家衣服的?」
公堂上的公差們看見知府大人發了怒,他們開始有節律地用手裡的殺威棒使勁地敲擊的地面,嘴裡也不閒著,腮幫子鼓得和蛤蟆一樣,伴隨殺威棒敲擊地面的節奏,嘴裡嗡嗡地喊著:「威武,威武……」
老太太嚇壞了,「撲通」一聲癱倒在地上。「回稟大人,我婆家姓張,娘家姓王,都叫我張王氏,我今年七十二了。我家是直隸吳橋鎮的。要飯要到了德州。我來德州之前,在吳橋鎮上遇到一個叫翟狗子的人,他給了我一千個銅錢,讓我出來要飯時割十個女人的衣襟,等回吳橋後交給他。」張王氏滿眼驚恐地看著端坐在公堂上的知府說。
「你割了幾個人了?」
「回稟大人,我割了兩個人,剛才那個丫頭就是第二個。人家丫頭給我吃的,心眼那麼好,我還割她的衣襟,實在是罪該萬死,老糊塗了。」
「翟狗子是不是給過你迷藥?」
老太太琢磨了半天說:「他給我迷藥了。可是我老糊塗了,離家之前忘了帶著。翟狗子說了,帶著這迷藥方便,剪人家衣襟的時候,捏一點放到嘴裡,然後衝著那人一噴,她就看不見了。」
「那些迷藥你放到什麼地方了?」
「我把迷藥壓在家裡窗台上的油燈下面。」
問到這裡,事實已經很清楚,知府又問清楚了老太太和翟狗子家住的地方,然後他吩咐官差把張王氏押到監獄裡關起來。
吳橋鎮裡德州不遠,德州知府派官差馬上去吳橋鎮,去把翟狗子抓回來,再到老太太家裡把藏在油燈下藥粉找回來。到時候人贓俱獲,主謀翟狗子想不招供等很難。
船工們慌著回江南,臨走時給德州知府說:「請知府大人秉公處理,下趟我等運糧食回來的時候再找割辮子的主謀算賬。」
兩天後,去吳橋鎮的官差回來了,令知府但是沒有帶回來翟狗子,也沒有找到藥粉。他們倒也沒有空著手回來,把老太太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子給帶來了。
石知府皺著眉頭開始審問這三個人,他先讓人把老太太的兒子帶上了。
老太太的兒子叫張銀,五十多歲,呆頭呆腦,笨嘴笨舌,傻乎乎得瞅上去跟半截樹樁子差不多。他懵懵懂懂地到了公堂上,也不知道下跪,官差們罵了他幾句,他才慢騰騰地跪下。
接下來樂子大了,石知府厲聲審問,發出的千鈞之力好像都砸在了棉花上。無論石知府問什麼,他都是一問三不知,傻乎乎地沒有動靜。
石知府初以為他藐視公堂,故意裝傻。忍耐不住,便讓官差把他摁倒在地,打了三十大板。他還是這幅德行,哪怕屁股上挨了板子,他也不叫喚,只是呲牙咧嘴地哼哼。
石知府只得吩咐人把他抬出去,緊接著把老太太的兒媳婦王氏帶了進了。
石知府看了這王氏第一樣就知道這個娘們不是盞省油的燈,薄嘴皮跟刀刃一樣,眼珠子滴溜亂轉。她進了公堂以後,快速掃了兩眼,然後走到公堂中間,跪倒在地,邊開始捏著鼻子扯著嗓子乾嚎,做出的一副悲慼模樣,實在連戲檯子上死了情郎的花旦都比不了。
她嚎夠了還沒有完,喘了口氣,咽口吐沫潤潤嗓子,然後接著喊:「冤枉呀,冤枉,青天大老爺。那個老不死的在外面干的喪盡天良的事跟我們一家三口沒有關係呀,大老爺呀,平白無故把我們從直隸抓到山東來幹什麼呀?哇哇哇……」
她這麼一番催命般的叫喊,公堂上的人都覺著腦皮子發柞,渾身瘆得慌。這娘們的男人像個悶葫蘆,三腳踹不出個屁來,她卻恰恰相反,不到戲檯子上唱戲實在夠可惜的。
王氏演得有點過了。
石知府先是皺著眉頭聽著她嚎,以為她嚎兩聲就沒事了,卻沒想到她越嚎越響亮,聲音幾乎衝垮了府衙的房梁。他實在忍無可忍,抓起驚堂木來,「光」地拍了一聲桌子,厲聲叫到:「潑婦,閉上你的臭嘴。」
石知府這麼一生斷喝,王氏如同斷了電的喇叭一樣,「嘎」得一聲沒有了動靜。
「潑婦,你婆婆年過七十,本應該在家裡頤養天年,如今你們兩口子非但不養,還把老太太趕出家門。任其在外面風吹雨淋,乞討流浪,你是何居心?難道你不是爹生娘養的嗎?烏鴉尚且知道反哺,你個潑婦實在連鳥雀都不如,單憑這忤逆不孝之罪,就能判你死罪,然後挫骨揚灰,剝皮萱草。再加上你咆哮公堂,罪加一等,左右官差聽著,把這潑婦拖出去剁吧剁吧餵狗。」石知府站起身來,指著跪在下面的王氏罵到。
官差們知道石知府是在嚇唬王氏,上來兩個官差踢了她兩腳,然後裝模作樣地準備把她拉出去砍頭。
這下可把王氏嚇壞了,抽抽搭搭地不敢言語了。石知府朝著兩個官差擺了擺手,官差們推到兩邊。石知府衝著下面說:「王氏,我現在問你話,你老實交代,如果敢有半句謊話,你今天就別想活著離開這裡,聽見了沒有?」
王氏趕緊說:「我知罪了,大老爺您有話儘管問吧。」她一邊說,一邊腦袋搶地,不停地磕頭